“樱子在甲金联房间过夜,被甲皓海抓个正着。”谣言以头条新闻的速度从老围龙屋传播开来,邻村人有鼻子有眼地添油加醋......
金婆更是拿出家长的威风,动不动就骂她蠢妇,愚婆。就连樱子的二个女儿也不放过,破口大骂是常有的事,大新屋似乎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
樱子拿着一瓶乐果,将房门反锁,咕咚咕咚地喝光,有点甜甜的,谁说有毒,根本就是米酒嘛。樱子喝完,喝醉的样子,倒在床上睡觉。
金婆看到樱子拿着乐果走进房间就没有出来,这是金婆昨天才买的乐果,花了两块半钱。金婆推了推门,里面没有动静。金婆跑到窗外,往里一看,只见樱子躺在床上,嘴角吐着白泡泡,台面放着一只空乐果瓶子......
金婆大声呼喊,可惜这个钟点,四周静悄悄的,全部人都出去干活了。金婆拿起锄头使劲撞门,门仍然稳稳地坚固。天井的几只老母鸡发出惊叫声,慌张地往屋外钻。
金婆跑出去找大儿子甲皓海,甲皓海正扛着耙回来,他说这头牛肚子有崽,不能长时间劳作,要换一条牛。他看到金婆慌慌张张地跑近自己。金婆说樱子不行了,喝了乐果。
甲皓海丢下耙,二脚跳着往家跑。
他用力将门轴移开门臼,挪开一个口,他挤进去,将反锁松开,他扑到床边,门板在他身后嘭地倒下来。
樱子闭着眼,睡熟了的样子,嘴里不断地冒出白泡泡,他抱起樱子冰凉的身体,慢慢地走到厅里。
金婆小跑着跟在皓海后面,喘着气,看着甲皓海将樱子轻轻地放在厅里的大长凳上。甲皓海悠悠地说:“冤枉了!”
他自言自语,眼里慢慢地溢出雾气......
樱子去了,这个总是不吭声的木头人,最终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样去了。
金婆的眼睛突然好好的就看不见了,她坐在大门角落晒太阳,不时高声指挥樱子两个女儿干活。
图记婆说大门对面的老泉井旁边有个泥墩,是祖先特意弄高泥墩挡住井口,现在,金婆在泥墩上种菜,泥墩越来越矮,井口露出来,金婆的眼瞎了。
老大写了信给子玉,将三姐妹的成绩告诉子玉,子玉回信说看到招弟成绩最好,甚是开心,老二最是贪玩调皮,刚好及格,留级,成绩蹭蹭地上升,成了班里的孩子王。
学校操场来了卖水果零食的小贩,每每有同学请她吃零食。她班主任说不准吃零食,她找到招弟,将咬了大半个的梨子交给招弟保管,招弟班上不查。有好事的同学看见,告知老师。三年级女老师说谁的姐给了什么吃的,自动还回去。
招弟拿着梨子不敢进老二的教室,索性将梨子扔在天井里。接着又有一个同学将她姐交待保管的零食扔进天井。
下课,老二看到天井里自己咬过的梨子,甚是心痛。老二好几天不理招弟,说她傻,并且好几次都有揍她的冲动。
大舅的女儿,招弟的表姐,拉着招弟的围巾说招弟外婆家宰猪,叫招弟去外婆家吃猪肉。招弟说不去。
表姐说:“不去也得去,顺便叫你外婆给你药虱子,你看看呀,围巾上有好几只,怕怕哟......”表姐扔下招弟的围巾后退几步。
老二听到有肉吃,拉着招弟往外婆家去。
外婆盛了猪肉汤给招弟,并问招弟大腿上长的“蛇包”有没有好。招弟说没有,越来越大,好痛。外婆扯下麻索,点着芯,红红的一团火星,抓住招弟的手,将火星在她两手的虎口烫几下,吓得招弟哇哇地叫。外婆说,不痛了,过几天就会好。
老二喝了两碗猪肉汤就跑去学校,丢下招弟一个人走。
走出大路,大白眼的邻居男孩看到招弟经过,竟大呼着大白眼男生的名字。招弟捡起石头朝着那位男孩乱扔,吓得他鼠蹿。
这一切,都让招弟害怕。莫名其妙的一点小事,在她的心里成了大事。她想逃,逃得远远的,离开这种地方。
招弟总是幻想:如果自己有一对翅膀该多好,可以飞走,飞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什么鬼地方!总是有干不完的活,上村下村,上屋下屋总是吵架打架的不停。
抱怨归抱怨,幻想归幻想,日子仍然得一天天重复。
甲皓海远远地对着招弟吼:“你家田里水太少了,叫我怎么给你耙田?!”招弟正在放学回家路上,看到甲皓海赶着牛在给自家田里耙田。招弟走过去,确实是好少的水。招弟跑回家拿来铝脸盆,从底洼水沟里使劲儿给自家田里灌水。
天气闷热得很,甲皓海的军色粗布上衣已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招弟的小小脸蛋上爬满了汗水,甲皓海望了一眼招弟,这个小姑娘一句话也没有说,性子像极了自己的樱子,倔得很。怪不得樱子生前与她合得来。
“不用再灌了,可能很快会下雨。”甲皓海松开耙,让牛下河去吃草休息。他自己一屁股坐在河岸草地上,卷起烟丝,慢慢地吐着烟圈。
天空几个响雷滚过,很快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过来,雨注下来,似乎要将天与地连接一起。招弟戴着斗笠,直直地站在水田里,有几只贪吃的黑鸟,并不理会雨幕,仍然专注地在刚耙松的田里觅食。
招弟伸直手接雨,雨柱很有份量地擂着她的手掌。没有翅膀,可以成为雨也行,流到远远的地方去......
“走!回家去!”甲皓海在河岸上挥手叫招弟回家,这黑天闪电的很危险。
招弟洗净手脚上岸,衣服裤子都湿透了,赶紧回家换掉。
老二来弟正在厨房找吃的。招弟记得早上煮了好多饭在锅里,她打开锅盖,只见千万只蚂蚁正背着饭粒往外爬,有大有小密密麻麻。招弟看得发呆,有种很是恶心想吐的感觉,老二在背后偷笑。
老二说等蚂蚁走光了再烧点柴草热热就可以吃。她又拿起勺子在锅里乱搅,希望蚂蚁走得快一些。
饥肠辘辘,等不及,老二点着柴草往锅底塞去。锅里传来嘀嘀嗒嗒蚂蚁爆裂的声音,接着是米饭焦糊的香味,蚂蚁饭煮热了。两个人没有多看,煮死了的蚂蚁已经高温消毒,没心没肺地倒进肚子里去。
逵婆今天不知去哪里,可能付圩去了,她不在家,真是不习惯。
招弟说吃了蚂蚁饭想吐。老二说:“别慌,看我的。”她迅速地从一个陶罐里舀出一勺黄豆倒进大铁锅。再点着柴草,铁锅里的黄豆香香地裂皮转色,焦黄的香豆味弥漫出厨房。
老二拿一粒黄豆给招弟吃,说吃了黄豆很香,不会想吐了。
“哇,你们在炒黄豆呀,我告诉你阿婆知。”阿涛闻着香味就跑过来。
“进来!不准吭声!”老二命令道。
阿涛看了老二一眼,乖乖地走进厨房。
“阿涛!”大家听到阿雅婆在喊她孙子,一阵慌乱。
老二从壁角掏出红色胶袋装黄豆,一铲黄豆装进去,黄豆立即就滚落地下,刚炒熟的黄豆太烫了,胶袋即刻溶空,粘在黄豆上。
“不如每个人兜里装一点。”老二铲了一铲装进招弟的兜里。
兜兜沉甸甸的碰到皮肉,亦是烫得招弟龇牙咧嘴地吸气.老二又往招弟兜里倒点冷水,希望豆子可以凉下来,冷水却立即滚烫,顺着大腿流下,吓得招弟将兜兜里的黄豆尽数倒出。大家被烫得忍不住地乱倒豆子,滚得满地都是。
囡囡闻到炒黄豆的香气,跑过来,她盯着老二手里的黄豆:“我看到标志妹用锄头钉你家凳子,你看,这张凳子。”
果然是,隼眼都钉坏了。
“怪不得我家瘦白狗漏胎呢。”
前段时间,招弟家的瘦白狗在狗窝里伤心地唔唔哼哼乱转,眼角下方小短毛湿湿的。逵婆唤着狗狗,蹲下身,摸摸瘦白狗的肚子,已经瘪瘪的,没有了小崽崽,逵婆说瘦白狗漏胎了。
老二沉吟片刻,看着囡囡:“你闭上眼睛,张开嘴巴,我给你吃东西。”
囡囡乖巧地闭上眼,张开嘴。老二迅速地抠鼻子,手指搓动几圈,一团黑色的东西掉进囡囡嘴里。囡囡感觉嘴里掉下一粒东西,嚼动几下。
“是什么呀?”
囡囡疑惑的眼神让老二忍不住大笑,阿涛一边笑一边跑开。
“鼻屎!”老二吃吃笑。
“哇!”囡囡大哭,说要告诉她妈妈知道。老二说:“尽管去告,我也告诉标志妹,你说是她钉坏我家凳子。”
囡囡瞪着惊慌的眼睛,腮边挂泪。
雨还在使劲地下,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意思。
阿雅婆抓起几把米扔到屋檐下,嘴里念念有词。她呆望着雨幕下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脸上露出欣喜,她大声喊着长孙:“阿涛,阿涛古,要出太阳了,雨很快停了,可以上学了。”她手指着天空一角。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厚厚的乌云层钻出一镶金色的光边,耀眼地划过白茫茫的雨幕。
果然,雨停了。
阿雅婆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对着金边的方向翕动嘴唇:“嗯,嗯......”象是打饱嗝。
最后又向着天空鞠了一躬:“天开眼,多谢神母娘娘!”她的表情甚是虔诚,十分礼貌斯文有气质。她拜的是一位有文化的神。
阿涛,老二,招弟一起上学去,一边走一边玩路边积水,小溪流清清凉凉地濯着脚趾。
“有鱼!”老二跳进田里捉鱼。
“来弟,还在玩水!不快上学去。”逵婆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阿婆!”两个小家伙奔过去,一人拉着一只手:“阿婆,你去哪里了?”
阿婆摸摸招弟的头:“去付圩,快到家了才下雨,在小学堂门口躲雨......”逵婆从兜里掏出两个毛桃,拿上衣檫了檫,给老二和招弟一人一个,逵婆另外给了阿涛一个。
三个娃追逐着上学去。
逵婆回到家,刚要上台阶,便看到自家儿子带回的红波箩大母鸡吊在露天走廊的竹篙上,整个身体笨重地摇晃,湿漉漉地往下滴水。逵婆心痛呀,跑上去将母鸡解下来。看到甲新好的小二儿子慌慌张张地跑过。
“看你往哪跑,竟敢吊死我的鸡。”逵婆大喝。甲新好的小二儿子已跑得无影无踪。
逵婆提着大母鸡追上去,小家伙正往他母亲屁股后面躲。逵婆上前,将大母鸡扔在地上,大声说:“看看你家儿子,将我的母鸡吊死在竹篙上,小小年纪,这么残忍!”甲新好的老婆看看湿漉漉的母鸡,再看看逵婆问罪的样子。她顺手捡起地上的绳子,拉出身后的小二儿子,一话不说,就往他脖子上套上绳子,用力一抽,小二儿子哇一声哭,很快哭不出来。逵婆没想到有一个更狠的母亲,惊慌地上前用力掰开她的手,松下绳子。
“你这是怎么了?勒死你儿子吗?勒死了让我不好过,是吧?!”
“没有想让你不好过,我只是想让他偿偿被吊死的滋味。”甲新好的老婆面不改色。
地主婆听到自家孙子的哭声,她从厨房出来,穿过睡房,到达孙子的身边:“怎么了?小孙,你哭啥?天杀的哟,脖子上这么长的血印子......”地主婆心痛肉痛地查看孙子。
“就该教训他,竟然吊死人家的母鸡。”甲新好的老婆仍然生气。
“你看见他吊了吗?你哪只眼看见了?哈!竟欺负我的孙,没有亲眼看见他在吊鸡就不算!”地主婆恶狠狠地朝向逵婆,几条口水丝吊在两片薄唇之间丝丝抖动。
小二儿子抽抽嗒嗒。
“不是他就不用慌,不用跑,就他一个人在那里,不是他?哈!难不成我的母鸡自己想不开上吊去了?”
“跟我走,我去问问我家大神去,一定是人家有意嫁祸。”地主婆拉过小孙回到房间。用供在神台的高山茶油抹在他脖了上,血丝溶进茶油,染湿了他的黑瘦细长脖子,就像刚下刀割脖子的鸡,感觉随时会从脖子上喷出血来。
地主婆烛火高照,嘴里念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话。逵婆也点着香火,求着自己的神母娘娘将隔壁地主婆的恶毒话回敬给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