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太阳了,但是不晒人。如果呼朋引伴出门踏青,会觉得迎风送爽。
在这样和煦的天气里,有一个穷困潦倒的小山贼,模样还行,可不到而立年纪,活成了绿林莽汉,无亲无友,无牵无挂。
小山贼走在迥叶山间的小路上,背上只有简单的行囊,唯一贵重的,怕是只有那副卷轴。别看身上也没有多少东西,但是那副卷轴,就是怎么也舍不得扔掉,更舍不得拿去变卖换钱。风里来雨里去,小山贼哪怕淋到自己,也会为它挡风遮雨。
他走在路上,想来很冤枉,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官二代,家大业大,父亲、叔叔、祖父,都是在万卷阁里面当职的。婚丧嫁娶,哪一个不是万人排着队向家里头送礼,那些年家里账上的流水多的就像天上飘下来的雨。
自己也在里面摸鱼了一段时间,那一段时光安逸闲适,可以看不少好东西,手头上也有不少肥差和美差,过得着实是一种人上人的生活。
谁知万卷阁的党派之争,过于激烈,大家都想在天子手下谋得一份安逸的油水差事。只不过狼多肉少。
都怪共同的生存理想,寄托在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位置上,导致看似平静的文画工作变得弱肉强食,暗藏多少杀机?
他早已对自己家传的这份高雅的差事,累积了过多的失望感。面上看着再好看,人前有多风光,背地里就有多肮脏,那些人使的手段他都看得疲劳了,来家里的人,朝堂上的人,一个个道貌岸然,见了面的时候,笑容温暖,彼此有礼,背后是手段,捅刀子,贿赂……什么都有。
党争的失败,与其说是毁灭了他的生活,倒不如说是成全了他的出走。他早就想离开那个污浊的龙潭虎穴了。
打家劫舍的事情,他也只做了几桩。因为心不狠,没有伤人性命,但是掠财也有损德行。他有时候在想,这个世道,还能做什么谋生?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都有每一行的潜规则。想的多了,心里就变得灰暗。后来他就干脆放弃了思想,放弃了礼仪廉耻。
他放弃了所有加在他身上的道德枷锁。
现在的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就像一副行尸走肉一样。
远远望去,正有一人在清苇水溪垂钓。
小山贼打起了精神,仔细的看: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是装束、鱼篓等等,可以显出此人品味不凡。这个人超然的气质,使他精神抖擞了一下,有一股锋利的力量穿透了他骨髓里的灵魂,他身体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打散了一样。
他有一丝迷茫,仿佛在失望的人世间,看到了一个超然物外的存在。这个人仿佛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并不是都是污浊。这个人仿佛指着他说:你做错了,你的人生都错了。可是那个人偏偏就在那安静的垂钓,什么动作也没有,根本不知道他这个人,他突然有一些赌气和懊恼。
当时,他并不理解,只是习惯性地通过衣着物品,分析起了这个人的财力物力,心中有了一个答案,这个人的家底不一般。
小山贼动了歹心,悄悄地移到那人的背后,抽出腰间短剑,抵住那人的脖子。
那人依旧在垂钓,仿佛无事发生。那个人一动不动,让这个小山贼以为他抵着脖子的是一尊石像。他开始慌了,这个人凭什么岿然不动?
小山贼余光瞥见鱼篓子旁边包炊饼的纸,正是传闻中的《四景图》的春景图。鱼篓子的旁边放了一本《风宣玄品》琴谱,并一把响泉式的琴,此琴板栗色的漆上可见流水断,上书“水寒”二字。
心中波澜涌动,迅速的判断这人的身份,这张图可是能换一座城池的阿,这把琴想必就是画圣的水寒。他想到几种可能,全都一一排除,见过这张画的寥寥,可没想到真迹竟然被用来包炊饼,拥有这把琴的人……
几番思量,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令这个小山贼拿刀的手有些抖。他随即索性将刀扔在一旁,插在地里,屈膝跪下来拜师。他的后颈已有豆大的冷汗了。
“看来今天这鱼是没指望了。”那人不疾不徐地收竿,收篓。整套动作优雅至极。
“先生,请收我为徒。”小山贼说。他深深地将头伏下去,不敢看刚刚他拿刀威胁的这个人。
“我不收徒弟,只是,确实缺一个帮我提篓子拿竿子的人,你可愿意做这些。”那人问,眼睛藏在斗笠下面,声音是很温厚缓和的。
“愿意!”小山贼双手奉上一卷《溟一图》。这图是逍遥门的失传之图,小山贼作为礼物呈给那人,那人却只是拿来看看,就还给小山贼,说:“你拿着吧,这么重的东西,我可不要。”
那个人将卷轴和鱼竿一起放在小山贼的手里,说:“你的手哇,太凉了,你这样不好。”
小山贼瞬间有些动容,拿过东西,背着琴,提着竿子、篓子、凳子,死心塌地的跟随那人往回走。
“你这一身习气,怎么那么像万卷阁那一帮子人?”那人走在路上,就这么说着,并没有回头去看小山贼的表情。
“不瞒先生,愚生的父亲曾经任职在万卷阁,我也在万卷阁当职过一段时间,而后因为一个事件,家被抄了,父母病故,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我无处谋生,只好落草为寇,抢抢东西过活。”小山贼说,“现在想来,两条路竟然都是错路。”
“那你叫什么?”那人问。
“愚生蔡梨。”小山贼回答。
“那你想必已认出我了。”那人说。
“蔡梨不敢欺瞒先生。自我看见《四景》春景图的时候,心中惊诧,是什么人竟然用这幅图的真迹来包炊饼?后来我又看见了那把水寒琴,心中几下判断,已然晓得先生正是画圣炊髯炊先生。”蔡梨答,“晚生心中最尊敬的人莫过于画圣先生您了。”
蔡梨随炊髯来到了一个小合院前面,上有牌匾,题为“小世界”。
“这就是世人皆想一睹的小世界阿,蔡梨三生有幸,竟能得见。”蔡梨心说。
炊髯无言。
夜晚时分,月光皎洁。海牙国都城——不仰城的珑庭,灯火通明。一排排仙子仙女似的人物鱼贯而出,各国使节团队按次序敬献行礼,流水一般的菜肴传进传出,歌舞杂耍的人等待着被传令,好不热闹。
在这个和谐的盛景里,无人注意到,不仰城上空一直盘旋着若干行动消隐难觅的雀绿族人,他们心中隐逸,一般没有眼力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在晚宴上,大臣毕恭毕敬地站着,能看到各个品阶的官员侍立。每个人的面容都是小心谨慎,每个表情都是深思再深思之后呈现出来的。
伏在珑庭宫墙上眺望殿内的两人,看不见皇帝,这勾起了他们两个小娃子的好奇心,可偏偏皇帝的那个位置。就是藏在了门栏的后面,无论如何就是看不见。
只见华灯侍宴,清奇隐逸。蒙蒙胧胧的盛景,引人无限遐想。耳边还传来了来自人间充满烟火气的歌声、人声、琴声、钟磬声、鼓声……
这两个雀绿族青年,头一回接到这个监视任务,正在屋檐上观看,心里头对于这个不了解的地方有很多新鲜的观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真恨不得下去玩他一玩。
他们两个,又看到一个角落里,有两个小宫女正在哭泣,地上是碎了的餐盘杯具,菜肴和酒水流淌遍地。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两个想做点什么去帮助这两个即将受惩的宫女,但是又觉得无从帮起。
珑庭殿门之外,都是站得笔直的守卫。但是有一个小兄弟,已经困得连连打哈欠,站在他对面的人时不时用剑柄杵杵他,以免他倒地睡过去。
还有从宫外进来的,民间的一些戏班子,都按着班次,排在一旁的东偏殿,有的道具物件,放在了偏殿外的院子里,也有人院外打点。
……这些都是雀桦山不曾有的声色世界。
凤华城依云馆,又来了不少大客人。
有一个卖画的人,是平息国的大商人甄阿米。平息的字画,是公认的最好的,各国都蜂拥学习,学不来的,都一拥而上的哄抢。尤其大尚国,更是追捧无比。看准了这一点,他早早地将平息国的字画运到大尚国,得了不少钱。
现如今,大尚一半的字画都是平息的。这个甄阿米,更是富甲一方。如今年过半百,就想着如何长生不老的事情,听闻依云馆有这法子,便携带大额银票前来求药。
还有一个帕萨国的硫矿老爷,名唤朱漆的。他利用帕萨国的硫矿资源,又改进了开采方式:发明了液化硫抽硫矿的技术,赚得各国的金刀不计其数。
如今刚过完六十大寿,就带着一家人来依云馆买人瑞,希望可以一家人永生永世在一起。
第14篇画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