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6日,狮鹫军统领盖亚于斯塔尼城大胜维纳达人,斩敌1490人,狮鹫军全军共计伤亡7人。”
看军管部部长汇报完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宰相拉克蒙德兴奋地站了起来。
“陛下,依此役来看,维纳达人依旧只能行偷鸡摸狗之事,在正面战场上,他们根本就不是我奥卡西姆人的对手。
这次他们冒雨进攻斯塔尼城,有盖亚统领坐镇,维纳达人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这一切都归咎于陛下治国有方。
奥卡西姆帝国由您带领,定能让魍魉敌寇不敢来犯。”
巴德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拉克蒙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好,朕知道了。”
看巴德尔回复得如此平淡,拉克蒙德一时语塞,他只得坐了回去。
巴德尔瞟了他一眼,然后招呼着另外一位大臣。
“艾里克部长。”
帝国财政部部长总是更替得很快,艾里克是前天上任的新任部长。
在奥卡西姆帝国官僚体系中,能混到这个议事厅的全都是熟人,不过在场的官员们对这位艾里克部长倒是陌生得很。
据说在新任部长竞选的名单里少有五个人,而艾里克只是伯爵之后,在五人中背景最为单薄。
不过经过皇帝陛下的面议,艾里克最终从五人中脱颖而出。
在伊凡·贝德福德在位的时候,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艾里克是个秃头老人,他有着一张国字脸,年轻时想必是个刚正不阿的角色。
听见巴德尔的话,他站了起来,然后将桌上那本厚厚的奏折翻开来。
“臣于昨日上午与凯乌斯侯爵完成职位交接,随手翻阅上月宫中开支,这开支未免过大......维纳达人入侵在即,望陛下体恤众民。”
话音刚落,大臣们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其中拉克蒙德的表情最为精彩。
这艾里克才刚上任一天,他就敢这样和皇帝陛下说话,难道口无遮拦就是巴德尔欣赏他的原因吗?
果然,巴德尔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哦,麻烦艾里克部长说说,朕究竟于何处不体恤众民了。”
众人都以为艾里克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没想到他打量着巴德尔左右,然后说道。
“臣自知不该谬谏,但臣两个儿子都先后死于维纳达人入侵,臣不愿在场的诸位同僚......”
巴德尔盯着艾里克的眼睛说道。
“艾里克部长,这是帝国议事厅,身为一部之长,你说你该说的话,而不用跟朕,或者是跟任何人解释。”
艾里克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
“陛下,臣一年薪资可抵万兵一日军饷,但您一只笔便当得上臣两年薪资......”
听到这话,大臣们脸色各异,其中内政部部长佩洛兹脸色最为精彩。
“你说什么?”
巴德尔慢慢站了起来,他用鹅毛笔敲着桌面,“这鹅毛笔为朕亲自所买,内政部付的钱,难道说,皇宫口笔铺的价格已经如此之高了吗!”
“陛下!”
佩洛兹连忙站起,“那笔是您亲手所拿不假,但您一贯用的是天鹅毛笔,臣担心因更换御笔,耽误您批阅国事,故将此笔替换为天鹅毛笔。”
巴德尔没想到佩洛兹反应得如此之快,他眯了眯眼睛。
“佩洛兹部长,朕只需要你付钱,而不需要你替朕做决定。况且维纳达人大军压境,朕若不以身作则,明日莫不是有更多大臣参朕一笔?”
佩洛兹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点头哈腰地说着。
“臣定不敢再犯。”
巴德尔冷哼一声,看向艾里克。
“艾里克部长,对朕还有别的看法么?”
艾里克摇了摇头,咳嗽着坐了回去。
拉克蒙德冷眼盯着这一切,不过在巴德尔坐下之前他就收回了目光。
......
朝会临近中午才结束。
巴德尔面无表情地走出皇宫,群臣三三两两地跟在他身后,噤若寒蝉。
伺候巴德尔登上马车,宫女们快步登上另一辆马车,两架马车一前一后朝寝宫走去。
巴德尔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风景后,他把头缩了回来,看向身边那人。
“去吃饭吧。”
那人低眉顺眼地回答道。
“是。”
马车在寝宫前停下,没让宫女搀扶,巴德尔背着双手走进了寝宫。
目送着那个巴德尔远去,马车上的巴德尔低声说道。
“去帝国法院。”
马车很快就动了起来。
作为一个熟读史书的皇帝,巴德尔有着很高的前瞻性。
十岁时,在偶然间他就为自己找到了替身,而且一找就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在那天晚上死在了雷迪亚手里。
面无表情,故作老练的是替身。
但就和所有举目无亲的人一样,自从经历了那个夜晚后,巴德尔也在飞快地成长着。
他先是拿一抓一个准的前任财政部长开刀,然后再一步步扶持自己的势力上位,下一个被换掉的就是内政部长佩洛兹。
今天早上自己这一刀他算是接下了,但只要佩洛兹还在皇宫一天,他就别想安稳地退休,毕竟谁让他是拉克蒙德的心腹呢。
马车很快就驶入第六街,皇家马车出现在这里的确很让人诧异。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巴德尔”吸引了过去,所以这辆马车会出现在哪里,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帝国法院坐落于一片静谧的园林中,虽是冬季,林荫道中依旧能听见鸟鸣。
穿过林荫道,温度忽地高了半度,宽敞的草坪上已经洒满了草籽,远远看去淡绿一片。
法官不愧是帝国官僚体系中最为清闲的职位,几位白发老者并排在草坪上散着步,虽说帝国明令上班时禁止饮酒,但几位老者手中都拿着酒瓶。
看见皇宫的马车,众人如同熟视无睹,依旧在有说有笑地谈论着都灵趣事。
马车在一幢灰色建筑前停下,巴德尔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快步跑进了那幢灰色建筑。
这是法院图书馆。
随着图书馆木门轻轻合拢,世界的声音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苍白的阳光自窗外洒下,一位白发老者沐浴在阳光中。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籍,人却是在打盹。
看见老者,巴德尔忽地放松了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轻声喊道。
“埃德加老师。”
听见呼喊,埃德加警惕地竖起脑袋,四下打量一番后,他这才看清面前的人影。
“哦,是陛下啊。”
这语气很是和善,就像是看到了邻居家的孩子。
巴德尔点了点头,在埃德加对面坐了下来。
“老师,朕......我上次跟您提的立法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立法。”
埃德加慢慢坐起,他把书籍放到一边,然后伸手揉了揉眉心。
“陛下,大家都说都灵是蛮夷之地,奥卡西姆人在这里野蛮生长。在维纳达帝国学习的时候,因为出身的缘故,我时常被人看不起......
所以回到都灵后,我发誓要改变这里的一切。”
埃德加笑了笑,伸手指着窗外,是那几个并排散步的白发法官。
“但是你看看过了这么多年,非但没有改变都灵,我反倒是被都灵给改变了。”
巴德尔担忧地说道。
“帝国法院已经十数年没有开庭了,贵族们对此不屑一顾,奥卡西姆帝国如若想要强大,完善的法律和强有力的措施缺一不可。”
“陛下,”
埃德加又笑了起来,“你知道什么是法律么。”
“知道,”
巴德尔微微皱眉,“不过您要说什么。”
埃德加摸了摸胡子,端起桌上的茶,刚才小憩了一会儿,茶温刚刚好。
“在耶赛尔学习的那段日子,我的老师常常会告诉我,法律是执行道德意志的最后手段......”
他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盯着巴德尔。
“所以陛下,我们没法用法律反过来规定都灵的道德,即便这道德本身是错的,而且这道德仅站在贵族这边。
如果陛下您想用法律作为武器来巩固自己的权力,那您所制定的法律一定要站在贵族的对立面,也就是平民那边,但您不可能那么做。
你如果真那么做了,那么奥卡西姆帝国就等于是迎来死亡......帝国也许会重生,但这概率微乎其微。
在这微乎其微的概率中,您活着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
巴德尔嘴巴大张,似是震惊,似是恍惚。
埃德加摇了摇头,给他加了杯茶,如同巴德尔幼时那般说道。
“陛下,喝茶。”
下意识地拿起那杯茶,巴德尔眼神闪烁了一下。
“老师,我生于贵族,养于贵族,交于贵族,游于贵族,我曾经以为世界就是贵族们所划分的。
但直到有一天,我跟随海拉尔去了第街,有个乞丐向我讨钱,我给了他钱,可他被海拉尔派人活活打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是打人者,但我就是替他觉得不公,这世界根本就不该是这样。
当上皇帝后,我最不能让我忍受的就是贵族们的愚蠢,维纳达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他们居然还在议事厅唾沫横飞庆典日的事,我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送到前线去。
没错,立法就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但现在我能为它加上一个改变都灵的借口。
老师,这个借口够冠冕堂皇了么?”
埃德加拍了拍手边的书。
“陛下,法律在纸上,道德在心间,我很高兴你还有着为弱者鸣不公的觉悟,但你有没有想过,强者天生就有践踏弱者尊严的权力......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他们的祖辈做过无数的努力,这努力是货真价实的。”
巴德尔摇了摇头。
“强者不仅能践踏弱者的尊严,还能主宰弱者的性命,这弱肉强食的道理就连蝼蚁都知晓。
但我们不是野兽,我们是奥卡西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