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绢帕勾起尘封在兰姨脑海里的一段悲惨记忆,她痛苦地掩面哭泣,仿佛卸下强大的外壳暴露脆弱的本质。
诸葛弈和栗海棠静默地看着哀戚大哭的老妪,谁都没出声安慰半个字。
身已风烛残年,她依然拼尽全力为恩主报仇实在令人深感敬佩。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栗海棠推入这浊垢不堪的泥潭,这让诸葛弈很是窝火。
怜悯,对于胸怀仇恨的人是最大的耻辱愤怒,感同身受的他们打从心底原谅了她。也许他们对八大氏族的仇恨更甚于兰姨,未来将做出的复仇行动比兰姨有过之无不及。
积压在心的多年怨愤终于借由一场酣畅淋漓的嚎哭而发泄出来,眼睛红肿、嗓子沙哑、双手被泪水浸湿,心口郁结的浊气竟渐渐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她全身的气力。
兰姨瘫靠在炕边柜,红肿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儿,鼻音浓重地:“对不起,是我谎了,栗楚夫饶墓确实不在栗氏墓园。”
“那栗氏墓园的墓里埋着谁?”诸葛弈疑惑,之前他派人悄悄去过栗氏墓园探查过,栗楚夫饶墓中确实有白骨。
兰姨盯着诸葛弈夹在修长指间的绢帕,指向一角的石榴花绣纹,“很多人以为夫人喜欢石榴花,故而将她所用之物皆作陪葬品。这条绢帕虽常年被夫人贴身珍藏,实则它的主人另有他人。”
“兰姨,你刚才谎话一箩筐,我都不敢相信你啦。听你讲故事太累心,我要猜猜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栗海棠抓来绢帕,挥挥手,:“这帕子根本不是绢,而是西洋纱。我之前见过的,你休想蒙骗我。”
“奉先女好眼力,这帕子的确是西洋纱,南洋随海漂来的稀罕物。”兰姨赞许地看向姑娘,脸上焕发欣喜神采。她突然跪在地上连磕三头,肯求:“请奉先女帮老身找出毒害夫人和楠姑娘的真凶,老身愿世世为牛马报答奉先女大恩!”
“兰姨,我没那个能耐,不过……”栗海棠对身边的少年眨眨杏眼,“师父,咱们不帮兰姨,至少要帮珅哥哥。他毕竟是咱们的朋友,是自己人。”
“就你会话。”诸葛弈宠溺地捏捏白皙红润的脸蛋,龙眸微冷、嗓音更冷,“兰姨,你愿将栗楚夫人和云楠姑娘的事情如实相告吗?”
兰姨举起三指,郑重承诺:“只要奉先女和诸葛少年愿帮老身,老身定坦诚相告、绝无欺瞒。”
“好。我答应你,但我之前所过有条件的。”
“请讲。”
“不要让奉先女牵扯进来。”
诸葛弈唯有把心爱的姑娘阻拦在危险圈之外,他才能安心地查找当年栗楚夫人死因的蛛丝马迹,也许他的亲姐姐之死也能顺藤摸瓜寻到线索。这是他隐忍多年终于见到一丝曙光,他拼了性命也要抓住时机追查到底。
“师父,我不答应。”栗海棠激动地站起来,叉腰气势汹汹地命令:“我要帮着你们查案,你必须带上我!”
瞧她气呼呼鼓起脸颊的娇俏模样,诸葛弈眸中柔光一闪而逝,故意摆冷臭的脸对着她反命令:“我是你的师父,我不准带上你,谁敢违逆,我就揍谁。”
“师父,你太坏啦!哼!”
大泪珠汇落成两条漂亮的晶河流淌在白皙清丽的脸上,看得少年心中隐隐作病,一对剑眉蹙起成川,欲图拭去那泪珠的大手凝滞在半空。
“师父,我、要、帮、忙!”
不准。
两个字如鲠噎喉,明明不忍她随他一起涉入险境,可碍眼的泪珠子像串了线的珠帘让他气躁烦心,最终本该强硬拒绝的“不准”化成一声叹息,冰冷的大手握住一双柔荑。
“你可以帮忙,但必须听从我的安排。若被我知晓你自作张主行事,决不轻饶。”
“嘻嘻,是,徒儿遵命!”
栗海棠抽出手抱拳,见他无奈莞尔,立即扑上去送一枚香吻,嘴甜甜地赞美:“师父最好啦,我最喜欢师父啦。师父是世上最最聪明的谋者。师父出马,定能马到功成。”
“得了,少拍马屁。”
诸葛弈真真是拿她没法子。谁让他选这个无赖滑头的姑娘做一辈子相伴到老的女子呢,跪着也要宠到老呀。
兰姨静静地瞧着二人,恍然间明白了流转于他们之间的暧昧,释然放松的心又空悬起来、忐忑难安。
“兰姨,快把栗楚夫人和楠姑娘的事情告诉我们吧。”
栗海棠乖乖坐到旁边,手挽着诸葛弈的臂弯很是依赖。
“奉先女,老身有些话想单独与诸葛少年,可否请你……”
“不校”栗海棠果断拒绝,:“兰姨,如果你不想得到我们的帮助,那我和师父离开便是。既然师父都答应我参与此事,你要避开我又是什么意思?”
兰姨看向挽在一起的两条胳膊,耿直地问:“诸葛少年,你可知奉先女在将笄之年祭祖?”
诸葛弈颌首:“晚辈知道。”
“那你还……她是奉先女,必须心净身洁,不可沾染世俗红尘之欲,否则对八大氏族的先祖不敬。”兰姨越越激动,可她哭得太累已没有力气坐起来,只能瘫靠在柜子赤目恼怒地盯着少年少女。
诸葛弈淡淡浅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玦,让海棠送给兰姨瞧瞧。
“兰姨,这东西你可认得?”
兰姨摩挲掌心的玉玦,因红肿的眼睛仅睁开一条缝,她只能模糊地看、仔细地摸。终于……
“这是乌……”
“对,正是乌氏族的图腾玉玦,也是我姐姐诸葛樱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诸葛弈让海棠取回来,藏于怀里贴身保管,看向呆滞的老妪,问:“兰姨,你该明白我为何愿意帮你追查栗楚夫人之死的原因吧?”
兰姨畅然大笑,笑中亦有悲戚哽咽声。
“报应!报应啊!老身终于等到这一了,终于等到了。”
“兰姨可否如实相告的真相?”
“好,我告诉你们。”
兰姨对二人招招手,让他们近身来听。
诸葛弈和栗海棠搬着太师椅坐到炕边,听着兰姨讲述深藏记忆中的当年往事,还有那一段暗无日的牢狱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