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路上的小厮说,这个仵作是王城里有名的老手了。
以前替府衙破过不少案子,不过现在有了儿子,就不太愿意再沾染这些血腥了。
得给儿子积点儿德,留条后路。
姜止站在门口敲了门,哪怕隔着大门,也依稀能够听到孩童的嬉笑声。
“谁?”
开门的是一个长相周正雄浑的男人,如果不是姜止事先知道他的职业,她可能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个屠夫。
满脸茂密的胡茬,头上包着一块黑蓝色的方巾,身板又宽又厚。
见姜止几人穿着不俗,陈远脸上浮现一丝畏惧。
那是常见的,害怕有麻烦找上门来的畏惧。
他们只是寻常人家,是断然不想跟这些世家子弟牵扯在一起的。
姜止连忙行了礼,介绍自己的来意,好打消对方的隔阂:“陈叔,在下姜止,这位是宋清玄,我们是相府贺叔介绍来的。”
陈远脸上的戒备仍旧没消,他环着手臂站在门口,也不让他们进去:
“这几位小姐公子寻我有什么事吗?我早就不帮相爷办事了,恐怕你们认错人了吧!”
姜止不愿意跟这个男子生出间隙,赶紧解释:
“在下不日就要去上任鹰羽卫令史一职,但我先前只是个医师,对仵作的各个方面完全没有了解。”
她从身后怀玉的手上接过那些礼品递上去,态度诚恳:
“今日只是希望能得陈叔指点一二,也免得上了任却一问三不知。”
陈远没有接她的东西,而是眯起眼睛打量她:“鹰羽卫令史?名唤姜止?”
男子这才猛的大悟,使劲一拍脑门儿:“成世子!”
姜止点了点头,又把东西递了上去。
陈远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赶紧接过东西,让开身子把几人迎进去。
“您怎么不早些禀明身份,若是世子想学什么东西,只管你开口,我一定倾囊相授。”
他又慌慌忙忙寻了几条凳子围在院子里,模样甚是紧张,又仿佛觉得那凳子不干净似的,拿袖子擦了好几遍。
几人的头上都冒出一些问号。
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世子身份,只要做到以礼相待就足够了,不必以这么殷勤的姿态吧?
“夫人!夫人!”
“快出来看!是成世子来了!”
宋清玄瞧着陈远的态度觉得好玩儿,用指头戳戳姜止:“你看看,原来你这名字还这么有用啊?比相府的名头还好用。”
妇人手里牵着一个不过三岁的幼崽,两人从偏房出来了。
“真的是世子呀!”
那位夫人也很高兴,不仅自己笑弯了眉眼,也催促着那个幼崽上前来:
“去呀,那就是世子了,去和世子玩儿呀小宝。”
姜止被搞得云里雾里,慢吞吞地开口:“你们认识我?”
陈远赶紧接过话茬:“认识认识,怎么不认识,您可是王城的医首呀!”
“况且前段日子,我夫人和幼子回乡省亲,不料路上突发了疫病,被困了好些日子呢!”
妇人也接着说:“多亏了世子,不然如今我和小宝的命早就没了,这可是救命之恩!”
原来是这么一茬。
姜止也毫不客气,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陈远当即应下,然后说:
“给世子教些东西倒是不难,这难得是学到真本事。”
“若是世子急着学点儿真功夫,那咱们就去城外的义庄走一趟,那里死人多,您看着也能多学点儿东西。”
姜止的脸色白了一点。
虽说她是个加起来快活了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但一次见到太多的死人,恐怕也遭受不太住。
况且宛宛和怀玉还在拼命拉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莽撞。
可什么东西都拦不住她,如今要在鹰羽卫里站稳脚跟,是她首要任务。
要救下顾将军一家,还要把莫行止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拉下皇位。
她还有灭族之仇要报。
此时一腔孤勇好像要从她的胸口炸裂,姜止不再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最终,姜止和宋清玄两人来到了义庄,不过半刻钟之后,两人从里面夺门而出,扶在门口吐了个天昏地暗。
义庄堆积的尸体有些多,长日里没有人认领,就一直堆放在那儿。
虽说如今快初冬了,天气不热,气味也没那么刺鼻,但是成片成片的白布,偶尔露出来的青紫色皮肤,还有空气中长期浸淫着的腥臭味道,都让两人无法接受。
陈远要了两碗水递给他们,很是担忧:“世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又没见到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适应是正常的。”
“呕——”
两人在门口吐了小半刻钟,直到胃里空空荡荡啥也没有了,姜止才撑起身子来:
“清玄,你还扛得住吗?”
少女脸色灰白,认命地摇了摇头。
“那陈叔,咱们进去吧,清玄在外面等着就行。”
反正胃里什么东西都吐干净了,也再吐不出什么来。
“等等。”
宋清玄扯住她,从怀里掏出一条皱皱巴巴的锦帕来,示意她拿着捂住口鼻。
姜止接了手帕,把它围在脸上:“你先在外面坐些时候,我们中午一起吃午饭。”
两人再一次进到义庄里。
这里的死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没人认领的尸体,但凡放满了一个月,尸体就会被拖走集中掩埋。
又因为是初冬,所以大部分尸体都保存的比较完整。
“在我们检验尸身的时候,首先做的应该是确定死因。”
“像一些明显的,比如浑身湿透了,皮肤被泡的发胀发白,那么多半就是被淹死的。”
“如果浑身被烧成黑炭,那就是葬身火海;如果伤口过大过深,那么极有可能就是流血过多而死。”
“在断定了大致的方向以后,就需要仔细检查死者的各个身体的细节。”
“比如身上有没有特殊的味道或者痕迹,手指甲里有没有旁的物品,比如泥土,头发等等,来联想死者的死因。”
“在这个过程中,还需要对死者的尸体验毒。平时我们一般是用银针,但世子你的话,可以直接在鹰羽卫里用细粉撒在尸身上,若是变了颜色那多半就是有毒。”
陈远是个好老师,他一边讲解,还要一边去用手扒拉那些尸体,给她举证,让她看细节。
等到了中午,姜止掌握了一大半的知识,同时也收获了一大波的恶心感觉。
她们回到陈远家,怀玉和宛宛正带着小宝,几个人在院子里玩儿的不亦乐乎。
陈远没有瞧见自己的妻子,赶紧喊:
“夫人?你在何处?”
院子旁边的小厨房里传来一声:“哎!你们快洗洗手,收拾一下,饭菜马上就上桌了!”
这哪儿成啊,不仅请教别人知识,还要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
“大娘,不用了,我们去外面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可陈远哪儿容几人拒绝,硬是生拉硬拽让她去洗手:
“世子,你能来我们家就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在家里吃不好吗?还非得去外面。”
“主子。”怀玉也凑上来:“小宝娘一早就去煮饭了,若是你今天不吃,那不是辜负她一片心意吗?”
姜止松了口,只好老老实实去洗手吃饭。
“来喽——”
小宝娘身上的围裙还没解开,手里端着一盘红烧鱼。
用油煎的微焦的半大鲢鱼,此时裹满了浓郁的酱汁,搭配着绯红的辣椒丝和碧绿的葱段,还散发着阵阵扑鼻的香气。
小宝娘此时脸上还挂着汗珠,她调侃姜止:
“世子不愿意留下来吃饭,难不成是怨我的手艺没有酒楼的厨子好?”
姜止咽了口口水,和几个小姐妹对视一眼,眼里无不都是想吃的欲望。
“哪能啊,闻着鱼味儿就能勾出馋虫来,怎么会手艺不好?”
这一餐的饭菜很丰盛,但也不油腻,估计是考虑到几人才去了义庄,油水都比较少。
几人都吃的很满足。
陈远压不住自己的好奇:
“世子,你不是宫里的医首吗?怎么会被派去做令史?那令史可是……”
他话没说完,小宝娘就踹了他一下,止住了话头。
小宝娘没好气地冲自己相公翻了个白眼:这话也能乱说吗?
怀玉和宛宛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她们主子被派去做令史,再加上之前那一次的五十个大板,宫里的人本来就对春苑颇有微词。
都说她们主子已经是个不顶事的了,不仅医术不行,还要被皇帝送去做仵作。
在宫里就要被人指指点点,没想到出了宫还是要面临这个问题。
宋清玄体会不到两个小丫鬟难堪的心情,她嘴里还塞着大口饭,一脸好奇:“
“令史怎么了?不都是官职吗?”
姜止倒是毫不在意:“令史说白了就是仵作,就是一个跟死人打交道的,没几个人愿意受这一职。”
“我虽是医首,但说白了,在宫里我就是给皇上一家免费看病的命,连太医都不如,他们还有俸禄呢。”
“能在鹰羽卫里任职,总是要比在皇宫里混吃等死好的多,我没有那么多忌讳。”
宋清玄又夹了一筷子菜,嘴里嘟囔:“法医可是个高薪职业,这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