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的尸身就被摆在杀伐堂的大殿当中。
此时她已经换了完整的衣衫,脸上的污垢都被擦了个干净,只能从她灰白地面色和青紫的嘴唇看出,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因为这么干净整洁的尸身,没法让他们找出线索。
张力是个面色有些阴暗的男子,他围着刘芸的尸体转了一圈,又不敢下手,没有什么发现,就换了坐婆来。
这坐婆已经四十多岁,长得是慈眉善目,看不出来是从事这一行当的人。
她卸了自己肩下的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些工具来。
在场的人本来就不多,因为男女之防,此刻大家都知趣地转过了身子,不去看坐婆的动作。
一阵窸窸窣窣扒衣服的声音传出来,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听见那坐婆说:
“回堂主,已经验完了。”
他们又转了回去。
坐婆手里举着一根发黑的银针,那根银针尖端泛着骇人的墨黑色。
“苦主的喉管和嘴里都蕴了毒药,浑身伤痕累累,应当是在死前或者死后遭遇了欺凌。”
这些都是早就查验出来的东西。
松南又问:“刘小姐是死在自己屋子里的吗?当日屋外可有婢女守着?”
旁边的一个男子恭敬回答:“是在屋子里出事的,屋外当日虽守着婢女,但是出事之后,婢女昏倒在门口,应该是被下了药。”
姜止耳朵仔细捕捉他们的对话,还时不时用眼睛去盯刘芸身上的细节。
尸首被平放着摆在屋子里,鞋面和鞋底都很干净,没有泥巴,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极有可能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换过了。
姜止很想上前给她好好的检查一下,她怀疑这个坐婆就只是草草翻看了一下。
毕竟这些坐婆都没什么医学知识,也就是凭着这股子敢于触碰死人的劲儿,她们就能轻松俘获这个职位。
可她找不到能提出要求的理由。
这个尸体一切都太过普通,普通得就像是一桩随随便便的杀人案。
她趁着众人讨论的时候,轻手轻脚地绕着尸体转圈圈。
衣领处露出光滑的脖颈,没有勒痕,只透出三三两两指甲大小的红印,应该是被凌辱的痕迹。
不是勒死的。
坐婆又说全身没有致命伤,体内又查出了毒药,刘芸被毒死应该已经成了案板钉钉的结论。
好奇怪啊。
刘家小姐有情郎吗?
这是姜止在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想法。
果不其然,松南也有一样的见解:
“刘家小姐有跟哪些男子走的比较近?”
回话的男子叫唐运,是松南最得力的手下,这次的案件也是他在负责前期查探:
“回堂主,刘府上上下下都说,这小姐是个生性软糯,又不喜欢热闹的性子,平时只喜欢待在屋子里,更别说跟男子接触了。”
这就奇了怪了。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怎么会招致这样大的祸事?
姜止继续围着尸身转悠,她皱起来的眉间都快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
门外的三儿瞧见她这幅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下就有了帮她的心思。
姜止的目光又转回那双深红色,还绣着金色牡丹的干净绣鞋上。
“啪——”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进来一颗小石子儿,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直直地向少女的膝盖弯砸过去。
原本姜止正聚精会神地看那双绣鞋上的漂亮牡丹,突然,膝盖一阵颤栗,她一时不察,直愣愣地就朝尸首扑过去。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姜止生怕自己扑倒死人身上,身子堪堪往旁边侧了一点,以狗吃屎的姿势砸在了尸首的脚边。
“世子你——”
松南责备的话马上就要出口,又想起对方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少年,改了口:“哎!世子怎么不小心些!”
身侧的唐运赶紧上前想把姜止扶起来,此时她半张脸直接蹭在地上,眼珠子恰好对着那双红绣鞋的鞋底子。
唐运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众人却听见那个躺着的少年说:
“等等!堂主你快看!这鞋底有些泥巴哎!”
松南赶紧过来,一把捞起姜止,然后蹲下身子查看那双鞋。
“刘府的人换过这双鞋了吗?”
唐运:“属下马上去问,刘府协查的人就在门外。”
趁着这个档口,松南干脆脱了刘芸的鞋子,拿在手里细细查看。
鞋底和鞋面都很干净,所以他们一开始也没细查。
可让人困惑地是,这少量的,几乎快隐藏在裤腿裙裾下的泥巴,竟然只沾在了鞋底的末端。
他又把鞋子翻回来,这才发现在鞋跟后面那条缝线附近也沾了些泥巴。
一个个疑惑在姜止脑子里浮出来。
王城内,大户人家的府上几乎都用青石铺就,怎么会有泥巴?
那天晚上又过了一场雨,既然这鞋子上沾了稀泥,那是不是说明,那晚刘家小姐出了门?
可不应该啊——
她挠了挠后脑勺,出了趟门怎么会鞋底还干干净净呢?
姜止又抬头看松南,发现他也是一脸的奇怪。
“回堂主,刘府派来的人说,当天小姐是在床上出的事,这双鞋就摆在床边,干干净净的,她们也就没换。”
还真有问题。
松南仔细查看那双鞋,可除了那些泥巴,就再没有别的线索了。
大殿里很安静。
屋子外撩来一阵深秋的凉风。
就是这阵风,突然让姜止脑子里的一个画面熟悉了起来。
一具被落石砸的浑身污血的尸首。
后来姜止给她敛尸的时候,少女的鞋子后面和半根裤管上都是污泥。
那是随姜止嫁进培国的怀玉。
初进宫那一年,姜止头顶着皇帝无上的荣宠,被培国的妃子们当成了理所应该的仇敌。
她们骗走了她唯一的仪仗——年仅十五岁的怀玉。
在一个下了暴雨的午后,她们借顾打死了怀玉,又把她拖到后花园的枯井了沉了下去。
回忆突然涌上来,姜止有些承受不住,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栗起来。
她哆哆嗦嗦地走到松南旁边,在沉思的男人耳边徐徐开口:“堂主,您看这鞋上的痕迹……像不像是被人拖行留下的?”
姜止:“或者说,像不像被扔在了什么有泥巴的地方?”
松南顿悟,有些欣喜地看了她一眼。
有戏。
她借着松南的这点儿欣喜,得寸进尺:“堂主,我想验一下这具尸体。”
“不行。”松南断然拒绝:“且不说男女有别,再说了,你尚未接触过令史一职,怎么能让你来验尸?”
这个古板的家伙!
姜止在心里咒骂,脸上却不敢表示出来,她讨好地笑了笑,解释说:
“下官学医数年,男女之防在我这儿没有意义,况且这刘家小姐中了毒,在座各位,恐怕没人比我更懂毒了吧?”
她说的有理。
再说了,姜止不过还是个小少年,男女之防套用在她身上有些早了。
松南退了一步:“你验吧,但是我们得看着你验,动作小一点,别让姑娘失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