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进了暖厅。
因为已经是腊月,哪怕太阳还没下山,还有柔柔的光照到身上,可空气里已经凝着寒冷的风了。
屋外很快有两个婢女进来,摆了一桌子的茶点吃食,又沉默着退下去了。
“小止,你快试试这个鲜花饼。”
莫行止兴致勃勃,推过来一碟色彩鲜艳,做成花朵形状,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姜止顺从地取过来一块,好奇地问:“寒冬里还有鲜花?”
“这是府上新进的粉梅,味道不如红梅浓烈,花瓣的味道却带着回甘。”
他引了口茶:“我想着你会喜欢,特意命他们好生照料着,就是为了让小止尝尝鲜。”
少年模样的人捻起一块糕点,试探着咬了一口,然后脸上露出蓬勃的笑意:
“好好吃呀!太子这个可否再给我做一盘?我也想让春苑的人尝一尝味道!”
这鲜花饼,入口味道很淡,有一股清幽的梅花香,咀嚼后唇齿间更是充斥着一股清甜,和一般的糕点很不一样。
莫行止也被这笑容感染了,点点头:
“我待会儿就让他们再给你做一份,最近府上还研究出了好些吃的,我一并让你带些回去。”
吃人嘴软,姜止被这鲜花饼一征服,语气也软了很多,甚至去调侃莫行止:
“我还以为太子并非常人,原来你也贪图口腹之欲?府里居然养了这么多好手艺的厨子呀?”
哪里是他贪图口腹之欲?
莫行止抬眼,看了一眼正往嘴里塞糕点的少女,无声弯了弯嘴角:是因为小止爱吃,他才会搜罗这么多好手艺的厨子。
姜止不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问:“太子送了那么多请帖,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
说到这件事,莫行止也敛了笑意,颇为烦闷:“小止,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父皇他……好像发现什么了?”
她心里一惊,差点儿被喉咙里那块糕点噎住,可脸上还要维持平淡:“皇上?他能发现什么?”
难不成莫行止在怀疑她,怀疑是她救了皇帝?怀疑她告了黑状?
“先是重罚你五十大板,又把我们两人下发到越州,回来后竟把你扔进鹰羽卫去当令史!”
他越说越来气,仿佛受罚的是他一样:“你不过是个娇弱的女儿身,怎么能去那种见天血光的地方!”
姜止不明所以地挠头:挨打的分明是自己,被罚去做令史的也是自己,可他为什么快气炸了?
“也没那么糟糕……”她小小声地开口:“至少有了俸禄不是?”
“你说什么?”
姜止吐吐舌头,娇笑:“我说,是呀,这也太过分了。”
莫行止好看的眉毛皱到一起:“而且……父皇最近在朝堂上,越过我,直接给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封了地。”
“兄长在前,可父皇却直接略过我,这又意味着什么?”
姜止放下了手里的吃食,也被这严肃的气氛影响了。
更大的原因是……莫行止现在的遭遇,都是她姜止一手造成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滋生出后悔和心疼。
有什么好心疼的?
姜止拼命摇摇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晃走,改口安慰道:
“或许,太子你可以这么想。”
“真正的帝王,是不需要封地的。”
“天下,就是帝王的封地。”
气氛松了一些,太子又饮了口茶,苦笑:“我是父皇的儿子,当了他快十七年的儿子,我还不明白自己父亲的心思吗?”
“说来也好笑。”
男子笑着摇摇头:“我甚至都记不得,父皇为什么要封我当太子了。”
“是因为凌家权势不如宋家林家滔天,所以封我为太子,就不用担心后戚干政了吗?”
“还是仅仅因为我是长子?”
他低头,陷入回忆当中。
莫行止是十岁那年被封的太子。
明明当时皇宫里已经有四位皇子了,明明二皇子还是林家嫡女所生。
可皇帝还是义无反顾,封了他。
莫行止揉揉太阳穴开始回想,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父皇会选中自己呢?
那一年,也是个寒冬。
莫行止还只是大皇子。
当时宫里的夺嫡热门并不是大皇子,而是德妃所出的二皇子。
所有人都以为,欣妃只是个小官门户出来的女子,再怎么样,她的儿子也不会成为太子。
十岁的大皇子也那么认为。
那时候,后位已经空悬了好多年。
宸皇贵妃也已经死了两年,她死后的那两年里,皇帝一直没有进过后宫。
世人都说,他们的帝王,是个深情的主。
那一天,大皇子走在花园里,身后只带了两个丫鬟。
他怀里的狐裘当中裹了一个雪白雪白,眼睛红红的小兔子。
是他要送给小止的新年礼。
他才抄完《道德经》,趁着欣妃在殿中小憩,他偷溜了出来,想带着小兔子在雪地里玩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众星拱月般的二皇子,莫倾怀。
二皇子打小就生的招人喜欢,又加上德妃宠爱,他出行的阵仗向来不小。
以至于二皇子在争抢他的兔子时,他落了下风。
二皇子很讨厌自己这个兄长。
因为母妃说,兄长未来会和他争夺天子之位,所以这个兄长有的东西,他也想去掺和一脚。
兔子被抢了。
莫行止不想让小止失望,他答应了要给小止寻一个特别的新年礼,所以他放低了语气:
“二弟,这个兔子是我要送给友人的礼物,你能不能还给我?”
“如果二弟也喜欢兔子的话,我可以再去给你寻一个来。”
可莫倾怀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年幼的他以为,大皇子一口一个“二弟”,这是在损他的面子。
“我偏不给!若是你想要这个兔子,有本事自己来抢呀!”
他还颇为恶毒地开口:“你哪有什么友人?我猜是那个娇娇弱弱,什么用处都没有的成世子吧!没用的皇子和世子,最是相配了!”
莫行止的小拳头捏了又捏。
可是平日里母妃常常教导他,在宫里千万不能和他人为敌,也不应该和皇子们闹矛盾。
他的拳头又松开了。
大概是自己兄长这幅窝囊的模样取悦了莫倾怀,他竟然松了口:
“算了算了,你也是我的兄长,既然是你喜欢的兔子,那我就还给你吧。”
莫行止伸手就想去接,可年仅九岁的少年却笑了,提着那只小兔子的耳朵,用力朝旁边用力一扔——
“啪。”
小兔子被摔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它挣扎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就直愣愣地倒下去了。
然后,小兔子仅仅抽搐了两下后腿,脑后很快氤出一大滩血迹,就再没了动静。
“你!”
莫行止牙齿都快咬碎了,甚至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莫倾怀一顿。
“哎呀!皇兄,我本来是想递给你的,可是这小东西它乱动,我就一下没拿稳,掉在地上了。”
“你不会怪我吧?”
他能怪吗?他敢怪吗?
生母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妃子罢了,哪怕他聪慧过人,知礼懂事,哪里比得上林家的掌上明珠呢?
莫行止打小心性就坚韧过人,哪怕他刚才气极了,只需要几个呼吸之间就能调整好心态,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
“皇弟说笑了,只是一个小畜生而已,怎么能影响兄弟之间的感情?”
“若是你下次再喜欢我的东西,直接拿去就好,莫要再损坏了。”
“东西坏了事小,可不要让旁人看了笑话,以为这就是我莫家的皇子之心胸,给众皇子们丢了脸。”
皇帝那时候,就在不远处的拐角。
他仿佛自言自语般感叹:“朕的心性,倒还不如一个稚子。”
“帝王就该是这样啊……不能为感情所困,哪怕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也不能放下江山社稷。”
“那些东西,哪儿有天下重要呢?”
也就是那天,在没有一点点征兆,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也没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莫行止直接被封了太子,成了宣国未来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