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运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大人……惠城是明政王的地盘……这么晚了,恐怕我进不去……”
明政王是当今皇帝的四弟,是个特别阴邪奸诈的人,唐运甚至都相信,这个倚翠楼就是他的手笔。
松南毫不犹豫:
“那我一起去,他总不该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一个五人的小队就在夜色里出了王城,姜止背上挎着小药箱,那药箱被马匹颠着,一下一下地蹭着她后背的皮肉。
嘶——
好疼啊。
他们一路疾驰,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半夜几人才赶到了惠城。
“来人!开门呐!王城鹰羽卫办案!”
惠城的城门早已经关上了,唐运递上令牌,对方却不屑一顾:
“已经过了入城的时间,莫说是鹰羽卫办案,就算是皇帝亲卫,我也不可能放你们进去!”
“再说了,我们怎么知晓你们是不是贼子?”
唐运好脾气地解释:“鹰羽卫的令牌是独一无二的,世上绝对……”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松南跟上,引着马走上前来:“在下杀伐堂堂主松南,求见明政王。”
守门的小兵惊了,原本他咄咄逼人,就是以为这队人里没有大人物,这才敢大放厥词。
如今连鹰羽卫的头领都来了,他断然不敢再拦人。
“这位大人您请进,我现在就领您去见陈守领。”
片刻钟后,那扇沉重的大门打开了。
在昏暗漆黑的夜里,惠城内的每一条街道都很安静,踢踏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尤为清晰。
前面领头的是一名守卫,他奉了命带这四人去倚翠楼。
半夜的倚翠楼正是热闹之时,门口各式各样的莺莺燕燕娇笑不停,大堂里透露出斑斓的光影。
“哟,这是官爷?”
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攀附上唐运的肩膀,语气柔柔:“这么俊朗的官爷,小莹可是许久都没见过了~”
“让开!”
唐运一把推开她,两步上前去高喝一声:“鹰羽卫查案!闲人退避!”
鹰羽卫?
不是王城的人物吗?怎么跑到惠城来了?
“啊!官府来人了!”
“带人回屋,别在外面乱逛!”
大堂里的莺莺燕燕们受了惊吓,带着他们的嫖客,动作迅速地回了房间。
很快,大堂里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那个老鸨还算有礼:
“这位官爷?请问你们是办什么案子?”
唐运皱眉:“你们这几天有没有接收过一个男子?年方二十,面容俊朗,是一个书生模样的。”
老鸨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
“没有这样的人,倚翠楼里每天进的人很多,但是大人您说的这般模样的,确是没有。”
那老鸨言辞恳切,看样子不是作假。
“这……”
唐运扭头,看了一眼姜止。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难道那个老头还在说谎?
那老头看起来就挺坏的,若是他把人送进了倚翠楼,估计陵游受了很重的伤。
姜止:“那……你们这儿有没有受了伤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
“有有有!”
老鸨点头:“前几天,有个奴仆给我们卖了个男子,才卖一串钱,我看他面容尽毁,又双腿被折,本来还不想买。”
“结果那个奴仆说,这是他们府上的杂役,手脚这才不干净,被主家修理了一顿,把他扔到这倚翠楼来受受罪,不收钱也行。”
天!
姜止心脏被人猛的捏住,语气颤抖:“他……他在哪儿!快带我们去!”
“是是是!”老鸨被她的语气吓了一大跳,赶紧领着几人往后堂走。
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后面是几间小院落和一个庭院。
老鸨指着一间屋子说:“喏,就在那儿。”
姜止赶紧往那庭院跑,就听见老鸨大喊:“大人!回来回来!你走过了!”
她不明所以地转头,却看见了庭院水缸旁边,有一个一人高左右的木笼子。
陵游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被随随便便扔在庭院的黑暗里,用一个装牲口的笼子禁锢着。
“你们太过分了!”
唐运气极了,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一口气在心里憋着不上不下,快要喷出火来。
姜止从老鸨手里抢过钥匙,双手抖个不停,哆哆嗦嗦地打开笼门。
甚至对了好几次,都没对上钥匙孔。
别死啊……不会真这么死了吧?
那笼门有些矮,姜止冲进去时太急,头上的玉冠被笼门磕下来,掉到地上。
“叮——”
玉冠碎了。
她的头发也散落下来。
可黑暗里躺着的人周身腥臭,那双腿遍布血污,躺在冰冷的院子里,甚至看不出还有没有活人的气息,她哪里管的上一个玉冠?
趁着院子里很微弱的光,姜止半跪下来,双手扶起男子的头放在腿上,喂他吃下一颗保命的药丸。
男子原本在昏迷当中,他被那声清脆的、玉冠摔碎的声音吵醒,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极美的少女跪在自己身前,神色悲切地给他喂药。
为什么表情那么难过,是因为他吗?
姜止瞧见那男子睁开了眼,费力咧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声音嘶哑着问:
“你是我的神明吗?”
姜止才懒得搭理他:
“唐运!赶紧找一间房,他伤势太重了,我必须要马上给他清理身子。”
很快,外面的人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开已经昏迷过去的陵游,往倚翠楼的后院走。
借着屋内的灯光,姜止这才看清楚床上躺着的男子的现状。
天呐……
她竭力忍住眼里大滴大滴的泪水,打开药箱,一件一件拿出器具来。
男子整张脸已经被划得了好些口子,此时血肉模糊的脸看起来别提多吓人了。
他的腹部下面还有一处刀伤,那伤口很深,破烂的衣衫粘在皮肉上,她只能拿小剪刀一点一点地剪开皮肉。
双腿……更是凄惨。
应该是膝盖被折了,双膝以下都没法动弹。
还好……还好不是直接挑掉他的脚筋,否则过了这么多天,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这双腿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陵游从昏迷中醒来。
他脸上凉凉的,应该是被敷上了什么膏药,伤口处也没有如同蚁噬的难熬感觉了。
少女此时已经束好了头发,低垂着头,在清理他腰腹上的刀伤。
哪怕如今是严冬,那少女的脸上也流下一层汗水。
“姑娘……很累吧?”
男子蓦然开口,把姜止吓了一大跳。
等到她回过神来,声音低沉地解释:“我不是姑娘,公子认错了吧?”
陵游赶紧认怂:“是是是,先前灯光昏暗,在下看错了。”
既然姑娘不肯承认,他也没有必要去驳了自己救命恩人的面子。
陵游:“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不知道我还要遭受多少的痛苦啊……”
姜止扯开最后一块破布,取出一个小夹子,翻找那些藏在血肉中的脏污:
“并不是我一人救了你,再说了,这也是我身为鹰羽卫的职责。”
鹰羽卫?
那不是陛下的人吗?
又听见女子开口:“彻查陵游一案,这是陛下给您的恩宠,等大人病好了以后,可要更加勤勉,以报陛下恩德。”
“勤勉?”
男子自嘲一笑:“我这双腿废了,就算伤好了,一个残缺之人,如何在朝为官?这不是丢天家的脸面吗?”
姜止一愣:“你双腿不过是伤了,怎么就扯上废了呢?”
“不过就是损了些筋骨,好好修养着,以后阴雨天双膝可能会有些疼,除此之外,你和旁人没什么不同。”
男子才不信她这番说辞,笑道:“公子这番自信的模样,恐怕是觉得自己的医术高明,已经可以比肩宫里的那位成世子了吧?”
姜·真宫里那位成世子·止此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男子这才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来,半晌才呆呆地问:“你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