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房间门忽然就被撞开,惊叫声压在喉咙口。
“不准打我妈妈,不准你打我妈妈,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坏人……”
张铁头吵嚷着,并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老式梳妆台前的木质绣花凳子举高至头顶,朝张铁头猛砸过去。
以为是周丽娟遭受了毒打,气急败坏地骑在张小牛身上,两拳头不管不顾地朝他胸口上砸去,出手又没轻没重的,不到三两下便将张小牛给打得昏迷。
周丽娟惊慌失措,尖叫出声,裹着一层薄毯子下了床,因为身子发软,双腿刚一望前迈却被凳子给崴伤了脚,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把他亲爸给打得不成人形。
老张婆被惊醒,冲到房间里却看到这一幕,呼吸陡然一窒,手上还握着拐杖,不知道该拍哪个,手心手背都是肉。
附近的村民是最先听到响动的,以为张家又在打小哑巴了,响动四起。
······
村口的灯从头燃到了尾,或深或浅,或明或暗,又从尾巴处断断续续地亮了几下,熄灭了几下。
“这大晚上的,还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张大牛看着正从梯子上下来的人,递上去一块毛巾,让他把手上的脏东西擦去。
霍忆持接过毛巾道了声谢。
声音犹如大提琴一样低沉悠扬,酥酥麻麻的嗓音从喉咙底下溢出,让人心底心跳砰砰,撞散成了一团珠子。
张笑笑看着这个几乎什么都会的大哥哥,会修电器,会重装电路,会安路灯,关键还很懂花草,听说家里大人不怎么管他,连妹妹都是他亲手带大的,洗衣做饭简直是无所不能了。关键还那么帅气,电视里的男明星都是带着滤镜和眼线的,要是卸了那上面的粉妆,恐怕都抵不过他的一颦一笑。
一开始看他始终面无表情,像块冰凌一样,哪知道他只是为人腼腆些而已,当真正相处熟了之后,见识了他平易近人的模样,竟会发现这样的人真的很好相处的。
张笑笑看他满头大汗地,立马递过一杯水给他。
霍忆持接过,但只是握在手上,仿佛在取暖。
张笑笑看着那瓷白的杯盏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十分光滑平整。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经常和霍教授,和她爸爸,跑到山上去找仙草吗?
她把他们一直寻找的的试验品叫做仙草。
可看她爸爸一回家就是脏兮兮的黑指甲,要去洗澡都得三请四催。
看那霍教授,不也是手掌上密布着浅浅的痕迹,即便很文明有礼地将双手合握在一起,但只要仔细观察下,还是能从手掌纹路里发现一些黑渍。
许是张笑笑的目光太过灼热,被霍忆持给捕抓到了。
张笑笑立即错开了眼,背在身后的小手都捏得紧紧。
哎呀哎呀,被他看到了。
真是个爱干净的大哥哥。
就是连喝水的动作都那么好看,明明很认真地听着大家的谈话,而一只手就那样握着玻璃水杯,余光似有似无地瞥到自己身上来。
张笑笑背过身去,捧着腮,羞死人了。
“要说谢也是我们该感谢你,这路灯好几年前就坏了,可一直也没人管,晾了许久,要不是你们来了,镇子里绝不会让人把这条的灯重新修理。”张大牛摇摇头道。
张笑笑听到这里,颊边的红晕一下子便灰飞烟灭了,声音不自觉地便有些难过,“是啊,要是早点安上就好了,那样爷爷就不会死。”
霍忆持皱了下眉,似是不解。
李莞脸色也是闪过一丝难奈:“让你看笑话了。”
霍建斌看向神情同样不好的张大牛:“怎么回事?”
张大牛笑了一下,眼眶泛泪:“我爸当初就是摔倒在这前面两百来米的路上,但那天下了大雨,天又黑,路上也没一个人,躺到了大早上,后来一病不起。送去医院,医生又让我们回来,后来......”转回头擦了擦眼。
霍建斌抬了下眼睛,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节哀才是。”
张笑笑抬起眼看着李莞,忽然道:“小哑巴最喜欢爷爷了,现在爷爷不在了,肯定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李莞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让她噤声,这孩子怎么总爱说别人的闲话,但也不好在总人面前落她女儿的面子:“你要是想她就去看看她。”
张笑笑撇撇嘴:“不了,我才不想跟那傻子,和那一家人撞上。而且,而且小哑巴,真的嫁人了?”
李莞面色一黑。
张笑笑抿着小嘴,眼底一阵嫌弃又一阵同情,翻腾来,翻滚去,搅得心头不宁:“我和她一样大,我还在读书她就那样嫁人了,这都什么年代,我要去报警,你们还不肯,你们这些大人,真是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我都觉得,我跟你们一样坏。”
霍忆持望着两边街道的路灯,从眼前所能看到的,到更前面看不到尽头的,一直延续到街尾,延续到他们站立的位置,更是向后一直扩散着,扩散着,并且不断地往各条分支延伸。
或浅或淡,或明或黯,将小镇子错落有致地裂变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这条街道的路灯虽然明亮了,但还有许许多多,数不胜数的路灯,泛着一丝一丝微弱的奄奄一息的光芒。
若把这个小镇当成一个完整的人,那么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人体内的其中一个细胞,关在自己的细胞壁里,苟延残喘,最后萎缩褪化,宣布死亡。
“小孩只看到对错,小人只看到利益,大人什么都看。”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夜已深,霍忆持和霍建斌看了眼时间,也打算要走了,再次感谢了今夜张大牛一家邀请他们伯侄俩吃饭,便起身离开。
路上,霍建斌看着霍忆持一直在看路灯,时不时地皱着眉头,细听还能从他口中听出一句似是抱怨,似是嘟囔的语气。
“你在想什么?”
“没。”
“还在为试验品的事情忧心?还是担心没能找到试验品,不能在过年前回去?”
霍忆持道:“那么早回去,等着被我爸妈骂?”
霍建斌问:“快毕业了,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霍忆持依旧笑:“或许到国外去,攻研考博,发表几遍有专业性的论文,日后回国,带着一腔爱国热血,然后回母校工作,带研究生,等到跟你差不多年纪了,就被安排相亲,结婚生孩子,然后一直忙碌着自己的科研工作。”
霍忆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目视着前方,大步远离,神采飞扬。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霍建斌脸色黢黑。
专心于自己的科研工作,忙碌得脚不沾地,对妻子,对儿女关心甚少。而后离婚,家产孩子也对半分。而离婚,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同的。
霍忆持止步不前,目光向那处喧闹的源头看过去。
“这是在吵架?”
“这不就是你上回救的人家。”
霍忆持没答,但紧绷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诧异。
霍建斌提了下老花眼镜,“又出事了。”
霍忆持紧了紧眉心,冷风飕过,灌得他额角阵阵发紧。
以为自己成熟了,可以对着一些寻常小事抱着见之不理的态度,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像个莽撞的孩子,做着一些脑袋发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