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帝都,尚京皇宫明泰殿。
群臣立在殿中,低着头沉默不发一言。
金鸾宝座上,隐隐有鼾声传来。
时间慢悠悠过去。
眼看着金乌即将升至空正中,殿上的鼾声才慢慢停了。
众臣头顶终于响起一道有些苍老疲惫的声音:“尽忠,什么时辰了?”
立于御座后方眼观鼻鼻观心的总管太监尽忠上前挪动一步,弯下腰声回道:“回陛下,快到午时了。”
“哦,该用午膳了,退朝吧。”
“是,陛下。”尽忠躬了躬身子,往前走了两步,手上拂尘一扬,尖声喊道,“退朝。”
众臣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欲躬身叩拜,冷不防从队伍末尾,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陛下,臣有本启奏。”
众人纷纷回头,朝走出队伍的那人看去。
一身暗红色官服,面容温润秀丽偏偏又气质峭拔,令人见之难忘。
苏祁,新科探花,现任昭廷司主事,从五品。
虽是从五品,但在这大殿之上,也只能屈居末尾。
又何况现在皇帝年老,奉行无为而治,昭廷司作为集采各地奏请的衙门,这些年更是坐足了冷板凳。
毕竟能送到昭廷司的奏折,不是各地方官来要钱的,就是要粮的。
对此皇帝的一概回复便是,自行解决。
“哦,爱卿有何事要奏啊?”正准备起身的明德帝只好重新坐正,冠冕下的花白眉毛轻皱了皱。
听出陛下语气里的些许不耐,几位年纪较大的老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新人不懂事啊!
苏祁在一片沉默中稳稳向前了走了两步,“回陛下,微臣日前接到越州涿亭郡郡守卫彦卫大饶一封奏折,还请您过目。”
着从袖袋里取出折子,交由走过来的尽忠公公,呈了上去。
“陛下?”
明德帝掩嘴打了个哈欠,接过奏折打开,一目十行从奏折上掠过,“农具?全大雍推广?”
“陛下,”苏祁抱拳躬身,“微臣已在昭廷司试验过卫大人运送来的那些农具,奏折中所言句句属实。”
“那就推广吧。”不过一件事,明德帝没怎么放在心上,再次打了个哈欠,把手上奏折一合,懒懒往下方扫了一眼,“那此事就交由工部吧,工部尚书何在?”
“陛下,”尽忠忙声提醒,“工部尚书大人在五前告了一月病假,现在还在家中养病。”
“左右侍郎呢?”
“陛下,工部左侍郎和右侍郎因为修河堤一事抢功,五前齐齐被陛下您呵斥在家面壁思过,工部尚书大人就是因此被气病的。”
明德帝:“”
下方听了一耳朵的群臣:“”
一片寂静中,站在第二行的林阁老颤颤巍巍上前一步,“陛下,现下工部无人主事,不如让几位皇子其中一位领了这门差事吧。”
“也好,”急着下朝用饭,明德帝没多想就点了头,看向立在下首的几个儿子,“这推广农具一事,哪位皇儿愿意毛遂自荐?”
站在群臣最前方的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踏前一步。
工部是六部中众所周知的穷,这推广农具的差事,没有油水可捞不,还要劳心劳力的推广到全大雍,明明白白的吃力不讨好。
谁愿意干?
皇太子宗钰上前一步朝明德帝躬身抱拳,“回父皇,现今户部正逢普查下户籍的紧要关头,事关朝廷赋税征收,儿臣实在分身乏术。不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之过。”
他这里起了个头,敏贵妃所出大皇子宗廷也上前一步,“父皇,儿臣现在在忙着军部裁减一事,也实在是分身乏术。”
第三个开口的是宠妃兰妃所出的三皇子宗玦:“父皇,儿臣在礼部正准备秋闱一事,事关科考,也不敢分心。”
皇贵妃所出六皇子宗晟:“父皇,儿臣也在忙着吏部考评事宜,抽不出身来。”
月贵人所出七皇子宗珉最后一个开口:“父皇,刑部在查一起盐政大案,此案涉及一百万两白银,儿臣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明德帝坐在龙椅上,听得额角抽了又抽。干脆把奏折往龙案上一扔,怒道:“找你们做事个个都抽不开身,朕还能吩咐你们做些什么事?啊?这事是不是要朕亲自去办啊?”
“陛下恕罪!”
殿上跪了一地。
明德帝低头看了眼跪着的众臣,只觉眼见心烦。
再看看跪在最前面的一排,一个个糟心儿子。
“算了,起来吧。此事容后再议。”
“谢陛下。”
宗珉站起身,陡然听见右侧方传来一阵衣料摩擦声,回过头看去,登时一愣。
之前上朝,他是最的,站的位置也是最右边,时间长了都已经习惯右边没人了。
却差点忘了今还有个人来殿上了。
宗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人虽清瘦却愈发高华清隽的面容上,再见那一身玄色朝服更衬得对方身姿高挑,心里忍不住再次泛起密密麻麻的嫉妒。
世人皆称大雍太子殿下姿容华贵,风华无双,但又有谁知道,冷宫里的那位九皇子,他们的九弟,论容貌风姿比起太子殿下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更准确的,若是两缺真并肩站在一起,犹如萤火比明月。
萤火是太子宗钰,明月是九皇子宗胥。
想到宗胥这是第一上朝,一直生活在冷宫里估计连朝臣都认不全呢,更别去统领工部,宗珉眸光一转,猛地上前一步,“父皇莫急,儿臣倒是有个好人选。”
“哦,谁啊?”
宗珉躬身,嘴角弯了弯,“父皇,儿臣想到的好人选便是九弟。九弟已满十五岁,现已上朝听政,手中却无事务。父皇不妨把推广农具的差事交给九弟,也好借这差事锻炼锻炼九弟。”
这话一落,不光是明德帝,连殿上群臣也是一愣。
明德帝是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确实还有个九皇子,当初冷宫那边报过来,他随口了个名字,连那位九皇子的母妃是哪个都没关注。
而朝臣们除了曾担任过帝师的夏阁老外,全都在疑惑。
这九皇子,是哪位来着?
“也好,”明德帝早已不耐烦,这下一听有人选当即拍了板,“九皇子听令。”
话落,群臣齐齐朝最前方望去。
只见在众人瞩目中,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一道高挑的玄色背影,走到殿中时敛袍一跪,清越的嗓音随之传来,“儿臣听令。”
明德帝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脑中一点印象也无的九皇子,“朕授你暂领工部一职,推广农具之事,尽快完成。”
“是,父皇,儿臣领命。”
宗胥一叩头,站起身,又垂眸眸色清冷地走回他原来站着的位置。
明德帝眯了眯眼,连儿子是何模样都没仔细去看,站起身朝众臣摆摆手,“好了好了,退朝退朝。”
群臣叩拜之后缓缓退出大殿。
站在最前方的宗钰没有动,看着那道玄色背影也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这才喊住准备离开的宗珉,“七弟,你今日为何突然在父皇面前提起宗胥。”着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可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
“二哥,”宗珉走到宗钰面前,躬了躬身,声音更压低了些,“皇子十五临朝,这是祖宗规矩。既然前面十五年咱们都没能把他彻底折磨打压下去,倒不如把他暴露在父皇面前,要是这事办好了,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父皇顶多给他点赏赐。但若是办不好,二哥您想想,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父皇会不会彻底失去用他的念头?不过弟弟觉得,宗胥他没一正经进过学,这事九成九是办不好,工部虽穷,但也不是他一个光杆皇子能玩得转的。”
宗钰若有所思,“这么,咱们这是明谋,宗胥他无论如何都得接。”
“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眸底寒凉。
宗胥出了明泰殿,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空的太阳,掩唇轻咳了一声。
眼尾顿时微微泛了红。
附近一名正在洒扫的宫女无意间一抬眸,恰逢某人放下手,宫女登时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看痴了。
下了台阶,站在角落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太监服的太监抬头看见自家主子出来,忙跑过去把人扶住,嘴忍不住地咧到耳朵根,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上朝第一,便被陛下派了差事。”
宗胥见他这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轻轻弯了弯嘴角,眸底却是一片平静,“不过是被算计得来的一个差事。”顿了下,“不过于我来,也是一个机会。”
不再是倾轧打压,肆意羞辱,冷漠苛待,而是一个,让他可以真正施展抱负的机会。
越是来之不易,他越会好好珍惜。
只可惜,他那些哥哥们,到头来只怕是会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