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以后。

官府以“雨后夜里泥淖易滑，红衣男子王金不慎磕碰到后脑而死。”结案。

加上调查以后知道王金当夜是醉了酒的，官府的理由似乎就更能说服不了解情况的众人。

但官府里知情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个搪塞众人的理由罢了，红衣男子王金的真正死因另有内幕。

知情人士不相信官府那套说辞，柳书恒自然也不信。

实际上王金后脑虽然有磕碰痕迹，但并不会至死。

而仵作又没有找到王金其他身体上的至死伤痕，这就排除了意外死亡的情况。

据当夜跟王金一同出游的身着碧绿鲜衣的男子刘文奇和翠翠等人所述，王金当夜十分欢愉的同众人玩乐喝酒，而且依照这个花花公子一贯的流气作风，基本上没有自杀的可能。

那就是他杀。

他杀即人为作案，不是熟人就是陌生人。

当夜与王金同去的其他人都可以互相证明他们一同先走了，据路人所见，众人皆是说笑乐闹，没有什么冲突，因此暂时排除他们作案的嫌疑。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熟人作案？

尾随王金和其友人至宛园，一直熬到深夜，趁他独自一人时再动手……

这个可能太小了。

首先，王金等人很早就到了宛园，并且期间还下了一场大雨，想必没有人会挑这么一个不利于作案的时机动手杀人。

其次，据差役近几日调查了解，王金虽然吃喝嫖赌，但人际关系处的不错，接触的虽然都是些个纨绔子弟，却没有得罪什么人，更不至于因此丧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金死时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一定得是极其恶劣残忍的手段才能让被害人那样惊恐地睁大双眼。

而王金除了后脑上轻微的磕碰痕迹，身上并没有伤痕，由此也能排除熟人作案。

那，

就是被陌生人杀的。

陌生人杀人，除了他是个疯子，那就是他被受害者生前得罪了。

这个期限也仅仅限于王金死的当天，王金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由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不能排除王金在洞中躲雨前招惹了什么人。

但，柳书恒想——

没有什么能超过随意垢笑对自己最好的祖父和污秽堂堂东夷七郡主更能下手杀人的理由了。

柳书恒基本肯定，王金——就是东夷七郡主杀的。

王金这一死，可把刘文奇和翠翠等人骇了个半死。

刘文奇一同跟王金出来喝酒游宛园的，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传来了他的死讯，作为好兄弟还特意去看了王金最后一眼，那瞪大的惊恐的眼神让他好几宿都没睡成个好觉。

翠翠是又气又怕。

气的是:这狗娘养的王金昨夜接着赎身白嫖了老娘一次！今儿个死了，鬼娶老娘？鬼娶老娘？白白浪费了老娘这几日的力气。

怕的是:前一夜还温存过的王公子当天就死了，他死了官府总不能找上我的麻烦吧？我一个风月女人，我总不能干那杀人的事不成！

其实，官府本意倒也不是想要草草了事，但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两天验尸、两天调查寻访、两天讨论分析、最后一天定的案。

如果不是新皇登基以来，对于案律要求过于苛刻，官府也不会为了忙政绩、怕批评而草草收场。

告诉世人这确实是他杀而非意外死亡？

官老爷不高兴了:好，那你说，谁杀的？找谁去？这死者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目击者也没有，定了他杀你让我上哪找杀人者？

为了头顶这个小乌纱多戴几年，官老爷当机立断拍了一声惊木:死者乃雨后失足而死，退堂！

人死都死了，也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一个小小富商的儿子罢了，无权无势，闹腾不起来什么风浪，官老爷自然也不怕什么，什么也没有老爷我头上这顶小乌纱重要。

富商自然闹不起什么风浪。

让官老爷没想到的是当朝礼部尚书柳名言的幼子——柳书恒要插手此事。

官老爷知道……

这就麻烦了！

柳名言幼子，柳书恒此人，官老爷早有耳闻。

跟颜将军家的独女颜玉自小青梅竹马，两人幼时在闾右就时不时闹一番名堂。

看不惯小吃街收保护费啦——打一架！

看不惯偷窃卖橘子的七旬老人钱袋啦——打一架！

看不惯小摊租户无理占地方了——打一架！

……

当然，颜玉倒也不是自小正义感就这么强……

对……

“小霸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年少轻狂时，颜玉确实也做过一阵子横行霸道的小霸王。

遇到抢了自己麦芽糖的小孩儿，或是看不惯的小胖子，颜玉也会冲上去就是一顿打架。

颜玉带着柳书恒年少时的架都没白打。

小吃街乃至整个上京的人都由衷的感叹:

这颜玉女娃啊……不愧是开国大将军颜公堂的女儿啊……战斗力非同小觑……

何出此言？

无论什么原因引起的战争……

颜玉都是生生上去跟对方肉搏……不带管家、不带佣人、不带武器的那种……

噢！

只带了个柳书恒。

但凡看不惯的，柳书恒都会跟颜玉一起上去……肉搏！

往往是颜玉先动的手，乒里乓啷打起来，柳书恒怕颜玉吃亏，也就浑然不顾自己身体的情况，一猛子进去加入战壕。

打了架，也没有官府敢管、愿意管，理智清醒的差役会好言好语的拉开火力值满满、暴走中的两个小霸王。

而往往都是几个差役跟着两个霸王一同加入混战……

所以，官府“邀请”两个娃去坐坐客，好好讲一讲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两个娃的家世都在那儿摆着。

官位小的自然不敢惹，官位大的都跟两位的爹爹是好友，人家也不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算是撞见了也只会叫声“我的好贤侄、好贤侄女～到底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混账玩意儿敢跟你们两个年幼无知的娃娃儿动手呢！”

不过柳书恒和颜玉的确进过官府。

幼时颜玉和柳书恒砸了一个态度不好的卖包子的胖子的摊子。

柳名言知道后大怒，觉得幺子这么小就横行霸道，怕他长大后成不了什么气候，便罚柳书恒去官府住三天。

颜玉讲义气的很，自然是跟柳书恒一同去的。

去官府的那天，颜老爹把两个孩子亲自送到官府门口的，一边捋着着胡子，望着官府老爷颤颤巍巍牵着两个娃进门的背影，一边点着头意味深长的说:

“好啊——好啊——这两个孩子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吃的好、喝的好、睡的好。犯了错误嘛，就是应该来这里好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嘛……”

正在迈门槛的官老爷差点被绊个跟斗。

颜公堂说完，看到官老爷踉跄了一下的身躯，明白自己的意思已经潜移默化地传达到位了。

这下子就算传到柳明言的耳朵里，他也不能又说自己溺爱两个孩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

颜公堂内心为自己机智的脑袋瓜欢悦的大笑起来。

柳明言和颜公堂两人对待孩子的教育问题是有很大不同的。

可能因为两人的孩子性别不同。柳明言生有四子，都是男儿，必然要求严格些。

而颜公堂晚年得女，还是独女，自然宠着疼着的紧。

柳明言是个正义刚值的人，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有沾惹上富贵公子通有的毛病，一但涉及到原则性问题，颜公堂或其他任何人劝说都不行。

因此颜老爹经常耍些小花招来给两个“惹祸精”脱苦。

官老爷自然是明白颜将军的意思了，这么明白能不明白吗？

您家两个娃从小没吃过苦，吃的好，睡得好，喝的好……

据说，那三天柳书恒和颜玉是在官老爷后院儿好吃、好喝、好玩过来的。

官老爷不仅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两个娃，怕府里厨子做的不合俩娃的口味，还差了衙役去醉仙居买了饭菜回来招待的……

现在官府老爷当年还只是地方县的一个七品芝麻官。

因此……

这上京的“小霸王”颜玉和柳书恒的名号，现在的官老爷是早有耳闻的。

此时此刻。

柳书恒带着王之方在冰房检查红衣男子的尸体时，旁边的官老爷一直在用丝帕不停地擦汗。

王之方外祖父是前朝知名江湖民医，而王之方天生也对医学大有造诣，自小在外祖父的耳濡目染下，王之方的如今的医术可以说十分可观了。

因此，柳书恒也十分信得过王之方的医术，便带他来查询真正死因。

王之方先脱去了死者的衣服，检查以后，发现确是如仵作所说，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

接着，王之方又检查了王金的头颅，有些轻微的磕碰，应该是倒地时所致，却不至于造成致命性伤害，应该还有……还有……什么没有发现的伤口……

看了又看，王之方需要人把王金的身体翻个面，想要仔细观察一下死者的后脑勺。

官老爷赶紧命几个差役把死者翻了个面。

差役们给死者翻面时被尸体的尸臭味熏得忍不住屡屡作呕。

虽然在冰室放着尸体，但冰室的温度总归抵不过尸体各个器官的腐烂，总能传出一阵一阵的尸体的恶臭味。

翻了面以后，王之方又命人把死者的头发剃掉。

众人不解，柳书恒对官老爷说:“按他说的做。”

官老爷也揣着闹肚子疑问让人把王金的头发给剃了。

剃了以后，王之方仔细看了许久，然后抬头向柳书恒默然笑了笑，柳书恒知道他这是找到原因了。

当下王之方又叫人取死者一些血给带走，并未跟官府透露什么，两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