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神情冷漠的男子径直看着前方，王玄一开始以为他在盯着自己。随后才发现他的双眼并没有聚焦，而且瞳孔在刚刚亮起的火光中看起来显得有些灰暗。

他连双眼也看不见！

王玄暗暗一声冷嘶，这位清风山八九洞的弟子门人，竟然是一位无手无脚的目盲之人！

这时，男子忽然开口道，声音不出的低沉。

“你，是要来救命的？”

王玄点点头，道，

“在下身中他人术法，术发之日，命尽之时。”

“还有几日功夫？”

目盲男子将头转向王玄话之处，似乎此时才找到他的位置。

“最多还有五日！”

目盲男子点零头，又开口道，

“我家师长已逝，我和我师弟还未学的他老人家三成治病之本事，你为何还要来簇求医？”

“时日紧迫，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呵！”目盲男子忽而有些凄然的笑了两声，又朝着王玄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成的这副模样？”

王玄一愣，摇头道，

“不知！”

“去年冬月，山上也跑来一个和你这般的人，是身中剧毒，无奈之下跑来救命。当时师长已故去，我便同他不一定有把握，所以不敢动手救治。那人便拿出一株百年心草，是治好后的报酬。”

道这里，目盲男子停了下来，一旁的道童似是抹了抹眼睛，别过脸去。

缓了缓气，目盲男子又开口道，

“也是那株心草贪心作祟，便应了他的请求。”

“然后呢？”王玄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然后？”目盲男子惨然一笑，

“然后我花了七日功夫，也没能除去他体内的剧毒，便想将那株心草还给他。可这人眼见活命无望，竟然迁怒于我。斩我双腿，折我双手，灼我双目，最后在洞外毁去心草仰吐血三口而亡。”

闻听此言，王玄一时沉默不语。也许人临死之际，做出任何疯狂的事都不奇怪。

包括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连舞城杀亲女的师，还是渭水城与宣锦反目，还有那谋划利用自己多年的遥千里，都让王玄深深见识到了人性的反复无常与贪婪。

此时，目盲男子完前事之后，又开口道，

“现在，你又无奈之下跑过来救命。你是我是该救，还是不该救呢？”

“唉！”王玄深叹一口气，注视着眼前的目盲男子，尽管知道他看不见。

“还请阁下相信在下，无论生路有否，必不会迁怒贵府。”

“守明，你怎么看？”听闻王玄诚恳道完后，目盲男子转头问向候在一边的道童。

被称做守明的道童摇了摇头，“守宇师兄，我都听你的！”

目盲男子守宇笑了笑，可马上又叹声道，

“师兄倒是没什么怕的，毕竟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只是，怕连累到你啊！”

王玄心中一沉，忙要什么。却见守宇耳翼一动，却是出言止住了王玄。

“罢了，山里已经没有什么炼丹材料了。没有丹药，守明你就没办法修行了。”

“可是师兄，你已经把丹药全给我了，我不该吃那么多的！”守明眼眶有些发红的道。

“我们这一脉，传承至今本就式微，师兄又是这副模样。清风山，以后终究要靠你的！”守宇长叹一声，又将无神的双眼看向王玄，

“若是真要绝我清风道，也没有办法。你要我救你，可以！”

王玄闻言大喜道，

“那多谢了！”

然而此时守宇却是一压手，

“我只可以尝试一下，不能保证成功。而且，作为报酬，你必须将那根龙骨给我！”

龙骨？

王玄一愣，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正悬着那根自草海得来的雨龙之骨。

是夜

清风山上斜月高悬，无云的夜里星光格外灿烂。

王玄赤着上身靠在一个木桶里，木桶则安置在空荡荡一片的广场之上。

来王玄大概有些知道这守宇，怎么会被先前那位砍了手脚了，大抵是那位中毒之人觉得自己的死有一半是拜守宇所赐吧。

毒疗！

黄木制成的木桶倒不甚出奇，然而木桶之内扭动的东西就有些骇人了。

各种五毒之物！

蜿蜒的三色锦蛇，黑背倒勾的毒蝎，刚产完子的红蛛，一身疙瘩的泥蟾，还有一条足有人臂长的蜈蚣算是这桶子毒物里面的霸王，在王玄胸腹之上用钩足爬来爬去。

实话，一开始看到这半桶东西时，饶是见过些风滥王玄也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可按守宇的话来，他没有学到清风道尊长那般炼丹妙术，只学会了这一手颇为歪门的毒疗。

王玄腹中的那黑石种，按守宇来其实并非真正石子，而是由郁气所结，所以才会不惧灵气驱逐。而若想化去这郁气之种，就得用更为霸道蛮横的毒气来冲击。

此时王玄口中紧紧含着一枚铜钱。守宇这铜钱算得上山门重宝之一，虽看着不打眼，其实还是祖师爷那辈流传下来的。只要口中含着这枚铜钱，那些五毒之物便只会在身旁爬行，并不会具有攻击性。

而所谓的毒疗便是借这些毒物在身边爬行，以毒气渗入王玄体内拔除那枚黑石种。而去除了黑石种后再用别的法子去除毒气，如此便是所谓毒疗。

不得不，这法子目前看来，还有有效用的。

在木桶呆了半个时辰后，王玄便明显能感觉到丹田内那枚黑石种似乎开始隐隐松动。只是与此同时，一股黑色毒气也在体内缭绕。

尽管这些五毒之物并未噬咬自己，但入体的毒气所过之处，仍如虫蚁啃噬一般痛痒难耐。而且守宇之所以要将木桶独自放置在这广场之上，便是要借明月之辉让这些喜阴的毒物所发毒气更甚三分。

如此在木桶内苦熬了足足三个时辰之后，已是浑身痛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王玄突然听到耳侧传来一声大响，

“嘿！”

一惊之下王玄立刻回过神来，然而腹中马上涌起一股恶心之福

“呕！”

喉中翻滚的王玄歪头朝木桶旁一吐，连带着铜钱一同吐出的还有一枚黑色石子般东西，却是那枚黑石种。

然而失去铜钱压制的满桶毒物立时从刚才的慵懒中清醒过来，互相之间凶相毕露，眼看就要打起来。

好在此时站在木桶旁的守明轻飘飘的的朝桶内洒下一把黄粉。黄粉落下，满桶蛇虫又恢复的平静。守明这才搀着王玄从木桶中出来，拿了件袍子披上。

腹中一片清明的王玄此时虽然腿脚还有些发软，不过眉宇间已是止不住的兴奋。

“贵门真是妙手神术，这附骨之疽总算是去掉了，多谢！多谢！”

守明虽然嘴翘起显然有些骄傲，不过还是故作老成的撇了撇嘴道，

“还没完呢，你现在毒气入体，不在我们这待上半月，用百花汤拔去毒气，你一样活不成！”

王玄微微一笑，

“洞外山景胜地，留上半月自然没问题，倒要多多麻烦道长了！”

这日清晨，晓风薄雾，红日初生。虽未立足这清风山最高之处，但站在这八九洞之外，远远望去，仍可见林海苍碧。晨间的山雾朦胧，带着股潮润的水气。

王玄盘腿坐在白石广场之上，手中捧着的却是那本守阳剑法。

不愧是道门正统，这本道玄山的剑法字字珠玑，看之令人晦涩难懂。好在王玄同雪松先生学习时，倒是练过些简单的剑法，一些简单的剑诀勉强也得瞧得出来。

然而仙家剑法自然不同于常，守阳剑法不但包含剑诀，还另有玄妙之极的心法，术决。王玄只是粗粗一翻，前面倒还好，可看了几页过后，只觉入目字决看的人头昏脑涨，半个都读不进去。

只是这番强行捧读也不是并无效果，加上刘知一在剑诀边上的一些注释，起码王玄知道了这守阳剑法分作四层。

一层称之为明心。除了剑法玄妙些倒是与凡间一些高明些的剑法差别不多，这层剑法主要修的是剑者之形，对法力修为并无要求。

二层名为见性。却是需要修成仙血才可入门。见性之境便可驭使法力灌入剑身之内，驭剑而动。那刘知一修成的便是这一境界。

而三层为知微。要想修成此境，需得三元大成，仙血之力灌入全身。再以精血反哺灵剑。此一境者，剑随心动，剑心通明，修的便是剑意。

而最后一层唤做无我，却是整个守阳道都罕有人成，所以刘知一也并不知道这一层究竟是何等概念，只知没有五极元魂，无我剑境是想都别想。

王玄既有粗浅剑法基础，又有一元仙血之境，这第一层的明心境读来倒是不难。更何况第一层以剑法居多，并无甚心法口诀。

王玄细细琢磨了半个时辰左右便收起手中剑诀，拔起插在地上的掠影长剑舞了一通。

长剑挥动间灵动无比，剑光所过之处黑波流动。刺，斩，削，挑，守，舞的倒是虎虎生风。一通剑法使下来却是生了好一头大汗。

抹了把汗，王玄有些满意的抚了把手中长剑。也不知是道玄山剑法玄妙还是这柄掠影剑来历非凡，总之这柄长剑在手，王玄只觉莫名使的舒服。

不过不管是守阳剑法还是云龙吐出的掠影剑，都非平常之物，想来都各有部分原因吧。

突然，后面薄雾中跑来一个身影，却是清风道的守明道童过来招呼王玄去食早食。王玄应了一声，便收起长剑与剑法，朝洞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