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昭皇举杯道：“开宴。”

殿中与殿外的众人也都一齐举起了酒杯，遥遥相祝。

昭皇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道了声：“诸位随意。”

只是极少数人“随意”了，象征性地抿了两口，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干了这一杯。

贺兰枫便是极少数人之一，而她身边的楚昌，则自始至终都跟雕塑一般面无表情地呆坐着，看起来十分的不近人情和不给面子。

昭皇对楚昌的行为视而不见，他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继续走流程。

传菜的宫婢们鱼贯而入，一道道珍馐被送到了在座诸位的面前。

只是他们不敢动筷，只敢用眼角余光注意着高台上的天子，见天子拿起筷子吃了一小块黄瓜，才齐刷刷捡起筷子吃了起来。

菜上完了，舞姬们便甩着长长的袖子，迈着轻巧的步子，“飘”来了含光殿正中的那块空地上。

美味佳肴，丝竹歌舞，好不热闹。

贺兰枫只是稍稍抬头看了两眼，便兴致缺缺，转而一心一意给楚昌喂东西吃。

表面上看着，她确实是一心一意的，实际上，她还竖着耳朵，听着高台上那几个人的谈话。

高台上不止坐着昭皇与皇后，还坐着张贵妃和樱贵人。

张贵妃和樱贵人一人一张小几，坐在主位的两侧。

按照位分，张贵妃是应该坐在昭皇那一侧的，可她却坐在了皇后身边。

而樱贵人，正给昭皇夹菜斟酒，媚眼如丝，殷勤备至。

她这会儿穿得挺规矩，锁骨以下都遮住了，只露出了雪白细长的颈。若是仔细看了，便能看出她脖颈上铺着极厚一层粉。

按着规矩，以贺兰樱贵人的身份是不能参加接待来使的宫宴的，可昭皇对她喜欢得紧，架不住她吹出来的枕边风，也就半推半就得答应了。

昭皇与樱贵人眉目传情，推杯换盏，间或与下首的北川真淇聊上两句，却将皇后与张贵妃忽视个彻底。

皇后向来是不甘沉寂的，她不动声色地饮了几杯薄酒，忽而开口对昭皇说道：

“皇上，臣妾瞧着这位北川公主十分面善，总觉得从前见过似的，就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不，想起了一个人，竟然觉得这位公主与那人长得有七分相像。”

昭皇转过头，看了皇后一眼，又望了望埋头吃东西的北川真瑶。

“哦？皇后觉得像谁？朕可认得？”

皇后似笑非笑道：“皇上认得的，是陆丞相家的三小姐。”

陆丞相，名叫陆威，正一品，也是陆生楠的父亲。

陆家的三小姐，是陆威大哥家的嫡出女儿，三年前已经剃度出家。

昭皇怔了一瞬，他飞快地扫了皇后一眼，转眸便直直盯住了北川真瑶。

他摩挲着手中金黄的酒杯，眸色晦暗不明，贺兰樱身上那阵阵幽香也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皇后勾唇，看了身侧的张贵妃一眼，与她相视一笑。

贺兰樱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陆家三小姐对于昭皇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此时此刻，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位北川公主的身上。而她只能捏着酒杯，努力保持微笑。

皇后的那番话并没有刻意小声，所以距离较近的几人也都听到了。

真瑶是个没心没肺的，她埋头品尝异国美食，时不时朝着对面“恩爱”的男女送个眼刀，至于那剃度出家的陆三小姐，呵，与她有何关系？

真淇却在昭皇那意味不明的眼神里，看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苍白的面容上，笑意淡了几分。

贺兰枫却是明白皇后的意思。

这等皇室秘闻，一般人是不知道的。而她的玲珑阁向来神通广大。

这陆三小姐，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她只不过是昭皇求而不得的一个女人。

而得不到的，总是最叫人难忘的。

三年前，昭皇微服出宫，遇见了陆三小姐。

陆三小姐青春烂漫，一身红衣，笑靥如花。广袤的绿草地上，她骑着一匹白马，身姿飞扬。

看惯了皇宫里那群温柔小意，端庄拘谨的女人，这位张扬飒爽的陆三小姐，无疑勾起了昭皇浓厚的兴趣，叫他一见难忘。

可陆三小姐早有了婚约，她的未婚夫君也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陆威偶然间窥得了昭皇的心思，便给陆三小姐的未婚夫送去了一杯毒酒。

陆三小姐是个极聪明的人，她不相信“急症暴毙”的说辞，偷偷挖了未婚夫的尸身叫仵作验尸。可她终究没有查到，到底是谁送去的那杯毒酒。

直到某天深夜，她的闺房里出现了一个男人，她才明白未婚夫是因她而死。

那夜，昭皇并没有得逞，陆三小姐趁他不备给他下了蒙汗药，然后连夜逃出了陆府。

等到陆家人找到她时，她已经剃度出家，断了红尘。

她的脸上也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道疤痕，让昭皇放弃了她。

陆威的大哥也因为这件事与他分了家，带着妻子和幼儿离开楚都自立门户。

贺兰枫打心里佩服这位陆三小姐，她能从陆威和昭皇的手底下逃出来，当得是有勇有谋，果断潇洒。

至于这陆三小姐的长相，贺兰枫不太记得了。贺兰枫也并不觉得昭皇会记得。

他或许脑海中有大概的印象，他印象里张扬飒爽的红衣女子，经过皇后的言语挑拨，很容易就与北川真瑶的模样应对上。

不知这一次，昭皇能不能如愿以偿呢？

贺兰枫隐隐期待着，盈盈浅笑里藏着幸灾乐祸。

她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了楚昌嘴边，正等他张嘴，却见他抬手将筷子推远了。

他薄唇微启：“可以了。给本王斟酒。”

贺兰枫自己吃掉了鱼肉，放下筷子，给楚昌倒了酒，将酒杯塞进他手中。

“你附耳过来。”楚昌道。

贺兰枫侧身，朝着他靠近了些。

楚昌也歪了歪身子，微微垂了头，刚好就在贺兰枫的耳边。

他低声问道：“陆三小姐是谁？”

贺兰枫的耳朵痒痒的，只觉得离他很近的那半边脸有些发烫。

她不自在得离他远了一些，放下手中的筷子，捧了他的大手，写道：

皇帝求而不得之人

顿了顿又写：

王爷没听说过这件事吗

楚昌淡淡道：“嗯，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本王无需知晓。”

贺兰枫撇了撇嘴，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