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姐的两条柳叶眉拧成一团,端起茶杯仔细思索司伊伊话里的逻辑,居然觉得仙姑说的还挺有道理。
“好像是。”
司伊伊用一种看穿俗世的慈爱眼神,看着那位小姐:“如果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说明你们认为陈大人这等郎君之所以是良配,不过是因为她屈尊降贵下嫁给他,因为她的这份牺牲,陈大人必然会用夫妻之间的疼爱来补偿江小姐而已。难道这样的郎君,就一定是良人吗?”
那位尚在闺中待嫁,对未来配偶抱有无限幻想的小姐感到迷茫:“仙姑,我不懂了,寒门郎君真的不好么?”
司伊伊摇头:“因人而异,贫道也只是想纠正小姐们的看法,所谓良人,不在于他是寒门还是贵族,而在于他中意的,究竟是你,还是你的身份所代表的一切利益。”
小姐更懵了:“啊?”
“就拿陈大人来举例,他之所以娶江小姐,是因为江小姐是江小姐,还是因为江小姐是太后外甥女,庆坤侯掌上明珠,好友于知贤大人的堂妹呢?”
“啊??这难道不一样吗?”
“不一样,如果江小姐是一个普通农妇,每日晨起锄田,暮归烧柴,家徒四壁,举目无亲。陈大人还愿意一如既往地喜爱江小姐,这般,便是良人。”
司伊伊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少女,望向院中正在抓蛐蛐的小小男童,声音依旧温柔,只不过比之前飘渺了几分:“贫道觉得,江小姐遇到陈大人,应该就是遇到了良人。”
呵!要不是庆坤侯府的大夫人待她不薄,司伊伊肯定要把陈鸿这个渣男说得一文不值,让全城女性都明白他是个多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她不能,还不是时候,所以只能在外人面前替陈鸿这么反讽似的圆上一句。
古代女眷的娱乐生活贫乏,每天能做的就是绣个花,弹个琴跳个舞,她们没有通讯工具,想和谁聊天了就送个帖子,邀请小姐妹来自己家里聚一聚。
月婉仙姑的情感语录就在这一次次的姐妹聚会中口口相传,传到了在城郊养胎的江秋敏耳中,引起了本就有点产前抑郁的江秋敏巨大的情绪波动。
夜里,陈鸿结束一天繁忙公事,不辞辛劳从城里驾车回到郊外别院,看见的就是江秋敏对窗抹泪的背影。
他没有立刻进门,给了服侍丫鬟一个眼神,丫鬟便自觉上前把江秋敏哭泣的缘由小声说给他听。
就是城里月婉仙姑的一番“良人论”,让江秋敏知道了,传话人强调过月婉仙姑亲自肯定了江小姐嫁对了人,江秋敏还是关注到月婉仙姑在肯定她之前所做出的那一番假设——假如江秋敏是个农妇,那陈鸿还会娶她吗?
孕妇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对陈鸿的疼爱产生了怀疑,她的泪腺不受控制地随时运作,安全感迅速降低,书香世家长大的文青江小姐一整天都在将自己代入各种闺怨诗的主角,患得患失,自我垂怜。
陈鸿知道事情经过之后一言不发,没有第一时间去哄娇妻开心,出乎了所有下人的意料。
只见他们的姑爷目光恍惚,平时那张温良和善的笑脸此刻有些难看,
为什么难看?因为陈鸿在听到丫鬟说完的那一刻就确定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月婉仙姑已经知道自己所找的陈遇良在哪里了,她那番言论是在暗示他,是在威胁他!
陈鸿最近都在忙,等他知道全城都在帮一个叫月婉的仙姑找陈遇良的时候其实已经慌过一回。
他没有忘记万月,那个在偏远的山村里,朴实又单纯的村姑。
五年前他进京考试,被强盗抢走盘缠,又在山路上摔断了脚,跌跌撞撞走到万月的茅屋门前,做了一桩不能为人说的缺德事。
他是喜欢她,万月长的漂亮,村里的流氓都垂涎她已久,只不过抚养万月的万奶奶在村里有人脉,他们不敢碰她。陈鸿去的时候万月的奶奶刚好去世,以他的手段打开一个脆弱的失亲少女的心轻而易举。
可喜欢又怎么样?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除了新鲜没有其他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他把她身上能榨取的一切带走之后,就把万月丢在那个村里,甚至连记忆都想一并丢弃,就当他生命里没有这个人。
他早就不记得当初顺嘴许下的诺言,也快忘了自己曾经用过一个道貌岸然的假名字,听到陈遇良这三个字时都没有立刻联想到自己。
陈鸿也仅仅只是慌了一慌,很快就没太当回事了。毕竟摔断的腿早已经在宫中御医那儿治好,一个疤和后遗症都没留,他如今身居要职,前途无量,娇妻在怀光明磊落。谁会把他跟“陈遇良”这个籍籍无名的负心汉联想在一起?
起初陈鸿以为月婉就是万月,毕竟名字相仿地如此巧合,很难让他不怀疑。
他以保护岳母为由偷偷派了人去监视月婉的院子,得到的信息是那仙姑每天都在家里教孩子识字背诗,很少出门,陈遇良就更加放心了。
他认识的万月连简单的数字都不认识,诗更是一首都没学过,怎么可能教孩子,月婉肯定不是她!充其量就是个善良的道姑,善良的人最好骗了,除了万月又没人知道陈遇良长什么样,他到时候编个“陈遇良”的故事出来,就说这人在路上后悔进京跟着老乡回家了,以他的名声和手段,不怕有人不信。
可那道姑认出了他……
陈鸿心里有些乱了,他想,假如月婉在认出他的时候第一时间拆穿他,他还能倒打一耙,说月婉是对家请来演戏离间他跟庆坤侯府的女骗子。
月婉没有,她只是继续做好事巩固着她仙姑的身份,并且不留痕迹地暗示他,她知道了一切,她嘲讽了他,就像在暗中悄悄磨刀,等待找准时机给他致命一击。
屋里的江秋敏哭声越来越清晰,陈鸿只能放下紊乱的心绪,堆砌出满脸的心疼担忧,走进去把家世显赫的妻子拥入怀。
“是我回来晚了,敏儿想为夫了吗?”陈鸿拿出手绢,轻柔地替江秋敏擦掉眼泪,无奈道:“小哭包,将来孩子像你,一同哭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先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