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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李升才将脸擦干净。

小脸上虽然有划痕,但依稀已经能辨认出原本的样貌了,果然和平康帝很像。

作为从小服侍平康帝的太监,李升可是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怀里这个小人儿不说九分吧,至少有六分平康帝小时候的样子。

“皇上。”

李升将孩子抱到平康帝面前。

定安伯淡淡扫了一眼,确有几分皇帝的影子。

平康帝手小幅度地举了举,又背到了身后,冷淡地道:“他叫什么名字?”

“皇上,他叫小狗子。在冷宫里从来没有吃饱过,也没有穿暖,连干净的水也没有喝过一口,就和野狗崽子一样。我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李升默了默,丽妃在冷宫里待久了,没了往日的美貌活泼不说,言语竟也变得如此粗俗,如何能骄傲地将一名皇子说成野狗崽子?

皇子是野狗崽子,那皇上是什么,野狗不成?这不是变相地在骂皇上吗?

“娘娘,慎言!”

见皇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定安伯不得不开口阻止丽妃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可丽妃在冷宫中待了九年,没有完全疯癫已经是万幸了,整个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些癫狂之色,如何还会看人脸色?

她费劲心力,多方打听,乘着定安伯在宫里的时机,千辛万苦地从冷宫里跑出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告诉皇上,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名的!

“皇上,小狗子没有读过书,也不认字。他是你的孩子,求求你,让他跟着我表哥回家,不要让他跟着我回冷宫好不好?求求你。大表哥,求求你,帮帮我,把他带回你家好不好?你看在他是皇上的孩子的份上,给他吃饱、穿暖,教他认几个字,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们了。”

砰砰砰,丽妃再次磕起头来,丝毫不顾尚在流血的额头。

除了平康帝和定安伯外,众人沉默地看着如疯婆子一般的丽妃,心中五味杂陈。

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中,没有一个强大的生母,就算尊贵如皇子也只有被欺负的份;更何况,就算有一个强大的生母,譬如皇后,也是接连夭折了两位皇子。

现如今,皇后早早地因心伤而过世,宫里没了皇后管束,后宫事宜全由飞扬跋扈、母族强盛的嘉贵妃掌管。丽妃本就是因她而进的冷宫,小皇子待在冷宫无人问津,至少还能长这么大,这出了冷宫,后果就难料了。

丽妃求定安伯将小皇子带离,怕是想到了这一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古往今来皆如是。

“定安伯,你意下如何?”

平康帝脸上不辨喜怒,让人捉摸不透。

定安伯再是个粗人,此时此刻也知道丽妃给他抛了个超大的难题。

堂堂皇子,又不是国破,也不是父亡,更不是来路不明,有何理由让一个臣子抚养,这将皇帝置于何地?鲁国祖训没有,法礼更加不允许!

“皇上,按照祖制,皇子应该在皇子所,有专人照顾起居,由皇上钦点大臣教导。娘娘的重托,臣担不起。”

丽妃虽然被打入冷宫,但没有被撤妃位,自然还是要称呼一声娘娘。定安伯作为娘家人,自然更要给于她这份尊重。

“不,他不是皇子,只是我的孩子!大表哥,如果我爹娘还在汴安,我不会来求你的。你行行好,帮帮我们吧!求求你。他留在宫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没等平康帝开口,丽妃直接叫嚷起来,定安伯叹了口气,避开了她的目光。

除非皇帝亲自开口让他带走这个孩子,不然他只能爱莫能助了,这不是他能开口的。

“皇上,求求你,让他出宫去吧。你知道的,他在宫里活不长的。你看他,明明八岁了,看上去却只有五六岁。他是你的孩子,和其他皇子一样,都是你的骨血,你不能任由他去死啊。你若是讨厌我而不喜欢这个孩子,我现在就死,不碍你的眼睛,只要你让他出宫。我这就死,这就死!”

话音刚落,她突然站起来,猛地往前跑去,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前,如一只灰燕,双手一张,跳进了御花园清澈又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娘娘!”

定安伯最先反应过来,直冲了过去,到了湖边,四处扫了眼,抓起岸边的一根长杆伸了过去。

“抓住它,抓住!”

湖面上,丽妃在水中起起伏伏,双手不断拍打着湖面,本能得挣扎着,听到定安伯的话,有心去抓那长杆,却次次落空。

李升也反应了过来,瞅了眼面上平静,身体紧绷的平康帝,招呼着太监们赶紧去救人。

定安伯和金龙卫都是正经的男子,丽妃哪怕落了水,身子也不是他们能沾得。

救人的事自然落到了太监头上。

李升怀里的孩子呆了半响,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娘——”

喊完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对着李升一顿拳打脚踢。

李升躲避不及被打了好几巴掌,手上一松,被他挣脱了去。

孩子跑到湖边,就要往里跳。、

定安伯余光瞥见,直接扔了长杆,操手一抓,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他是上过战场的汉子,臂力可不是李升能比的,双手一钳,就让孩子动弹不得。

“娘,娘,娘——”

孩子死命挣扎着,不停扭着身子,目光紧紧盯着湖面上起起伏伏的身影,一声又一声凄惶得喊着。

抱着孩子,感受到怀里轻飘飘的重量,定安伯才真实得意识到,这孩子跟着丽妃这些年在冷宫里过得有多不好,身高看着矮也罢了,身上一摸,只有骨头,一点肉都没有。

听说冷宫偏僻、湿冷,里面住的都是失了宠的女人,很多被关的时间长了,直接疯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住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里,还要防备着疯子,身心饱受摧残,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还能期望什么呢?

今日丽妃带着九死一生的决心冒险跑出冷宫,还不知结果会如何,这是她唯一的孩子,毕生的希望,他作为此地她唯一的亲人,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绝望而死。

她的孩子在后宫中没有母亲庇护,该如何生活下去?

母亲知道了,是希望他为了定安伯的平安放弃丽妃母子,还是希望他能伸把手救救这对母子呢?

定安伯烦躁得揉了揉眉心,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从定远一路奔驰到汴安,这一路他都没有休息好,本以为今日进城后,献了俘能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却不想竟碰上了这样的事情。

他今日若是不管丽妃母子,不仅辜负了丽妃对他和母亲的信任,将来他们母亲在宫里遭了意外,他也就成了将他们母子推向深渊的帮凶,将来可有面目再去见母舅一家,怕是会愧悔一生了。

“哎···”

定安伯看了眼湖面上正被太监揽着脖子游向岸边的丽妃,又摸了摸还在不停挣扎的孩子稀疏、发黄的头发,下了决定,对着平康帝单膝跪了下来。

“皇上,家母对丽妃这个侄女向来视如己出。十年前,娘娘入宫后,家母就时常惦记着。现如今娘娘有了孩子,臣想着家母思念娘娘不得,看看她的孩子也好。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允准,臣想带着这孩子回府给家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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