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波发现最近白天格外沉默，还时不时的皱着眉头出去接打电话，倒是刘波和他越走越近。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白天先着急忙慌的走了，绿波还在查看当天的发货明细，刘波左右为难的绕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你是打算现场表演人体打结吗？”绿波被他晃的眼晕，无可奈何先开了口。

“店长，你别说是我说的啊，我也是没办法了”刘波如临大赦，冲过来双手按在了柜台上。绿波本能的往后一缩。

“到底怎么了？”绿波好奇的看着他。

刘波先兀自叹了口气，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额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肾虚了？”绿波忍不住笑了，眼前这个动作像极了某个补肾药的广告。

“我这肾平时也就虑个尿，犯不上透支，诶！严肃着呢”刘波幡然觉醒的烦躁了一下。绿波勉强憋着笑，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是天哥，他最近遇上点事，需要钱，你知道，我除了往家寄的，平时也不存钱，实在帮不了他，但是他这事还挺急的，他在这边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好像要找网贷了。”刘波满脸的担忧溢于言表。

“嗷，行，等会儿回去我问问他”绿波随口一说。没发现对面下巴差点惊掉。

“卧槽！你们睡一起了？”刘波激动的瞪大了眼睛。

“文明点，这位原始人，我们现代人有一种工具叫手机”绿波开始收拾东西，万分嫌弃的看了刘波一眼。

“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我也是纯粹想帮忙，但是你知道，天哥有时候很要面子”刘波有些忐忑的看着绿波。

“嗯，知道了，你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儿吗？”绿波已经收拾好，提着包准备出门。

“好像是他爸，把人打了，人家要讹钱”刘波微微皱着眉。

“他爸挺热血啊！自己没钱吗？还要儿子来善后！”绿波凝眉，跟刘波摆了下手，就走了。

坐进车里她给白天打了电话说要约他见面，白天愣了几秒说等会儿去她家楼下找她，很好，本来也懒得出去，她发动了车子，回到家她把车停好，就坐在楼下等人。

天气正舒服，晚风和煦，桂花开的正猛烈，空气里透着甜腻。她坐在单元楼下的花坛上，漫不经心的刷着手机。眼睛有些酸胀的时候，就抬起头四处张望，看见了双手插在长裤兜里的白天站在不远处看她。白天和她对视了一下，走了过来。

“表白吗？”白天在她身边坐下了，两条大长腿弯曲着。

绿波翻了个白眼看他，想想最近好像微表情过多，又收了起来，悠悠的说道：“不能单纯聊个天吗？”。

“嗯，聊吧”白天说着抽了支烟叼在嘴里，想了想又拿了下来，夹在手上。

“你觉得杨柳这个人怎么样？”绿波双腿叠放的坐着。

“跟个朝天椒一样，鲜艳又泼辣”白天一板一眼的回答。

“我呢？”绿波转头看了他一眼。白天顿了顿，无甚表情，盯着远处的路灯看了一会儿说：“像只猫”。

绿波：“……，为什么？”

“外表软乎乎，内在很刚强”白天不假思索的回答。

“哪只猫的内在被你看出刚强了，你才软乎乎呢？”绿波瞪着眼，一脸不可思议。

“你要跟我说什么啊？”白天翘了个二郎腿。绿波有些烦自己，怎么就纠结成这个样子。‘你借钱吗？’为了说这四个字，她都快把自己绕晕了，果然不是谁都可以当老师的，想着循序渐进，慢慢的跟白天说，结果先把自己逼疯了。

“我呢，偶尔会搞点副业，比如放个高利贷，你缺多少？”绿波看着远处的路人，这种滋味不太好受。

等了半天，一声打火机的清脆声音传了过来，白天夹着烟站了起来。

“给你按银行利息算，不白借”绿波有点心虚，毕竟自尊心这东西，每人看的都不一样，白天还真不好拿捏。

“不用，我能解决”白天勾着头抽烟。

“网贷吗？那你还不如便宜我”绿波看了他一眼。

“明天把刘波阉了吧，好让你们可以做姐妹”白天把身子转过去，留给绿波一个倔强的后背。

“哎！其实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很自私，你知道吗？你以为你在这死犟就很潇洒吗？好幼稚啊，我当初也跟杨柳借过钱，是因为我觉得我还得起，并没有觉得她高我一等，就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而已”绿波有些莫名的生气。这年头，上赶着要给别人钱借的人，竟然卑微至此，还要做思想工作，真是乱了套了。

白天默默的抽完了一根烟，又坐到了绿波身边。沉默了半响。

“5万”白天平静的说。

“卡号发我微信上，我现在给你转”绿波拿出了手机。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就不怕我不干了，突然跑路了”白天咬了下嘴唇。

“你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我就上楼了，跑不跑的你自己看着办，五万到不至于要了我的命。秋后的蚊子都是穷寇，我腿都麻了”绿波龇着牙挠了挠腿。

“谢谢”白天专注的看着绿波。他感激绿波的不问。绿波上楼后他坐在楼下继续抽烟，想想自己这可怜的自尊心，不住地苦笑，想起老爸无奈的吐出了个烟圈。绿波说借钱只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而已，多好的台阶，还是铺着高档地毯的那种。

绿波的钱很快转了过来，他盯着银行的短信提醒痛苦的湿了眼尾。他自小就知道自己不金贵，但是倒也一直潇洒肆意，没有低过头。上学的时候打群架，他落了单，被十几个人围着打，他都没有认过输，现在是怎么了呢。英雄为五斗米折腰的悲哀也不过如此吧，向自己爱慕的姑娘借钱，这遮天蔽日的无力感，让他痛彻心扉。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老爸喝醉酒看不惯小区的保安，就把人打了，多么操蛋的生活。可悲的是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坐在这里抽烟而已。他这天在楼下坐到天边出现鱼肚白，绿波说的对，秋后的蚊子果然是穷寇，声势凶猛，脚踝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站起来，踩灭最后一颗烟，嗯，成年人的方式。他在心里想。

白天午饭的时间把钱打给了老爸。没过几分钟老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白天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才接通，老爸一副嘚瑟的嗓音传了过来：“我就知道，你小子得我真传，只要想，就没有缺钱的时候”旁边有人附和着，白天烦躁的咬着舌尖，耐心的听老爸把话说完。他

一手点了支烟，深深的抽了一口说：“你收敛一点，钱是我借的，别在惹事了，不是每次都能筹到钱的，万一筹不到你就只能蹲大牢了”。

电话那头出奇的没有骂回来，只传来了一声打火机的点烟声，老爸抽了一口后声音平静了些：“你不是上着班呢嘛？怎么还借钱？”。

“你以为我能干嘛？你想过我会干嘛吗？”白天问了两个惨烈的问题，两父子的心都被震颤到了。

“谁让你不好好上学的？这笔账你不能算我头上”老爸先挣脱了出来，我凭什么自责！白天自嘲的笑了一声，老爸永远都对，他差点忘了老爸的至理名言了，那次他跟熟人打架，大伯出来游说，讲事实摆道理的告诉他，这事儿是你错了，还没说完就被老爸打断了：“我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我永远都对！永远不会错！”，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一拳打在了大伯脸上：“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哪拐？断亲！”。那是最后一个还肯管白天吃饭的亲戚。

“岁数大了，别老是动手，吃亏了，多丢人，你的江湖名声可就毁了，再说了，老胳膊老腿的打出个好歹，受罪不说，谁伺候你，我倒是可以，那谁赚钱啊？咱俩是名副其实的破落户，就至少有点破落户的觉悟吧，在我没还清账之前，夹好尾巴！”白天平淡的近乎冷漠。

“你怎么混成软蛋了？以前多血性！怎么了这是？”白建国声音里透着不满。

“打个架就血性了？出了咱们小区，谁鸟过你吗？”白天想想自己以前像二傻子一样的日子，不住的心悸。他清楚的记得，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住校，自己按着通知书上的要求收拾了行李，老爸一脸得意的给他塞了两盒烟。到了寝室，别的同学都在分享吃的，只有他拿出了两盒烟。托这两盒烟的福，寝室里每个人都躲着他。

“你他妈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不就用你点钱吗，等着吧，我过几天就还你！”老爸气急败坏的挂断了电话。白天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捏在手里，翻了翻，点了个号码打了出去。

绿波今天看了他好几眼，白天始终没什么波澜，一如往常。下班的时候白天还是悄默声的先走了，绿波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五味杂陈，听刘波说他爹挺混的。

白天是第四天来这里集合，每人领了一根木棍子，他看到孟伟和其中两人没领，他们在腰里别了把刀。

孟伟是白天在中专的校友，是当时的校霸。两人的感情是打架建立起来的，本来不对付，但有一次孟伟被混社会的劫了道，被白天撞见了，基于出了校门我们就是一个学校的神奇逻辑，出手帮了他，于是握手言和成了酒肉朋友。来这里也是孟伟联系的他。

孟伟的家族风气彪悍，一家子差不多有一半在公安局留过底，他们以此为傲，没跟条子打过交道，在家族里是没有话语权的。

孟伟的小叔在这里搞物流，自己买了几辆货车也不管线路不线路，规矩不规矩，我觉得那条线赚钱我就跑那条线，明目张胆的低价竞争，惹了不少正规掏钱买线路的同行，大家都不是善茬，更何况关乎财路，一时之间有了《上海滩》的韵味。

几家有规模的物流手底下收货的小弟个个都是古惑仔气质，白天刚来这里的时候跟着跑了一天，拿着棍子轮了几个人，觉得很没意思，毕竟是和谐社会，见不得光的营生长久不了，而且他始终觉得自己是要靠脑子生活的人。虽然挣得多，但是孟伟一流过分生猛，不适合他。于是误打误撞的去了绿波店里。如今背了外债，为了尽快在绿波跟前抬起头，他想了想还是要赚这个外快的。毕竟是现金结账，当天就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人。更让他感动的是，因为他们要‘暗夺’所以，工作时间都在晚上。于是他像个蝙蝠侠一样，白天做人，晚上做妖。

如此起早贪黑了一个月，手里已经攒了3万，另外两万赶了个巧，他送货的时候发现一个客户一直在大量补一个款，这个款刚好另一个加工厂要处理，白天过了下手，赚了个差价，还了绿波的钱，还剩了点。

他这天收工早，买了点水果和吃的去敲了绿波的门，不出所料，绿波一副醉态。他心里莫名的揪着疼。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就对绿波总是患得患失的，还没怎么着呢，就老是为她心疼。他把吃的按储存方式分门别类的放好，又去把买的葡萄洗了一盘端了过去。绿波已经放下了酒杯，此刻卷缩在沙发上，和白天在店里上班的判若两人。

“能给喝一杯吗？我也觉得生无可恋”白天摊在沙发另一头，感觉全身酸痛。

“你请自便，想喝什么自己拿，两点，别撒酒疯，别吐我家，我们就是好朋友。”绿波怀里抱着一个抱枕，显得很柔弱。白天站起来去冰箱拿了瓶啤酒。

“说说你的生无可恋，让我提提神”绿波抱着靠枕面向着电视，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我很少能遇到可以发牢骚的人，总觉得男人坐那抱怨这抱怨那的很不爷们儿，鉴于你不把我当个男人看，索性就抱怨抱怨吧，生活很操蛋！”白天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来聊天气的。

“觉得坐着抱怨不够男人，那你就站着抱怨，显得很爷们儿！”绿波伸手捏了颗葡萄塞嘴里，倚着沙发坐了起来，下巴抵在了膝盖上，更像只猫了。

“

公平起见，一人一句，来比比谁更惨，玩儿吗？”白天打开了啤酒。

“比惨，我就没输过，先上瓶酒”绿波把腿盘了起来，来了精神。白天皱了下眉，站起拿了瓶常温的啤酒给她。

“刚买水果的时候被一个中年妇女摸了屁股”白天先开了口。

“……”绿波默默的咽了口唾沫，“你这个头起的有些猛，容我想想，啊！刚下班回来踩着狗屎了”绿波轻快的笑了一声。

“说个小时候的事，我站墙根撒尿，转脸看见了暗恋的姑娘”白天捏着啤酒瓶，翘了个二郎腿，莫名得意了一下。

“能不能不要围着下三路来，我好歹也是个姑娘”绿波打开了啤酒，喝了一口接着说：“我妈教我骑自行车，把我推河里去了，差点淹死”。

“我六岁时，我妈死了”

“我妈被我气进了ICU”

“我爸是人渣，从小培养过我偷拿超市的烟”

“我是因为李阳气的我妈”

“我妈是因为我爸死的，车祸，她把我爸推了出去”

“李阳结婚了，新娘是出轨对象”

“我恨我爸”白天转过头看着绿波。

“我恨李阳”绿波完全是为了配合节奏，对李阳还真谈不上恨，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一时还没理出个正确的态度来。

“我恨我自己”白天声音有些颤抖，脸上却挂着笑容，看起来格外惨烈。

“我胃疼”绿波接着说，把垫子抱得更紧了，白天诧异了一下转过来看到绿波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不由的慌了手脚，把啤酒放下，走到了绿波身边。

“去医院吧？”白天下意识的说。

“不用，我躺会儿就好了”绿波卷缩了起来，显得更小了，好像一只手都能抓的起来。

“家里有药吗？”白天无措中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有，老大，你家胃是长在头顶的啊？”绿波眉头紧锁也不忘调侃一句。

白天一脸的担忧：“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等着，我去买药，你钥匙呢，等下进门就不用你起来开门了。”绿波伸手指了指玄关的鞋柜上，白天起身快速的抓起钥匙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