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妖匍匐在笼中,瑟瑟发抖。
鉴蝉悄悄后退了两步。
山水宗的数名修士仍在试图操控,但那怪物没有丝毫反应,它茫然地望着墙壁,那一缕强烈的杀气如潮水般席卷而至,又如退潮般轰然消失。
“阴蛭术失效了。”
青年抬头看着洞顶的那个剑口,面色阴沉,“那和尚还有同伴”
苏启正猫着腰,半趴在地上,顺着剑口向下看,幸得洞穴下灯火通明,他勉强能看清那只俯卧的怪物和插在一旁的青炙剑。
未入神念,无法御剑。
那怪物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它扭头看了一眼山水宗的众人,又缓缓抬头,与苏启对上。
苏启微微愣住。
那张脸上疤痕密布,最长的一道从额头直至嘴唇。
让苏启惊讶的,是那怪物眼中浓浓的悲伤。
它看向插在自己身上的长枪,那枪已黯淡无光,枪身上的古老文字已经褪色,难以分辨。
“那么多人都死了我竟然还有幸能瞥见一角未来。”
那怪物低叹了一声。
所有人为之悚然。
“你们想操控我的神魂?”
那怪物看向山水宗的人,压力倏然而至。
那青年仿佛溺水之人,艰难地呼吸着,“是又怎样?”
“呵,胆子倒不错,”那怪物收回威压,那青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怪物怜悯地看了一眼他们,“只可惜你们白费心思了,即使你们能控制我,我也存在不了多久了。”
“我的肉体早已腐朽,我的灵魂也早就衰败。”
“我是该死之人。”
它伸出利爪,缓缓握住那柄长枪,紧紧地盯着它,眼神中尽是复杂难言,“你杀了我,但没想到,竟也是你护住了我的一缕神魂,让我苟延残喘到今日。”
长枪一寸一寸地从它的身体里拔出,黑血汩汩地涌出来,浸润它那早就已纠结而丑陋的毛发。
当枪尖离开怪物的身体时,一滴滴地血液溅在地面上,竟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怪物起身。
一声长啸。
整片地颤鸣起来。
朝宁城的大帐里,有位披甲军人翻身而起,冲出大帐,震惊地看着西城。
山水宗的人面色苍白。
鉴蝉已经猫在墙角,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滴个亲娘”
怪物抓着长枪,猛然朝头顶一掷。
苏启连连后退。
一道神光直射苍穹。
那长枪在空爆炸开来,如夜空中突现的朝日。
地面出现了一个大洞。
那怪物从洞穴中一脚踏出。
它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启。
“呃你好?”
苏启弱弱地挥了挥手。
“我似乎见过你”那怪物盯着苏启的脸。
疑惑、怀疑、惊讶、不可置信。
种种神色在它的脸上变幻。
又突然像是轻松下来,“我都要死了,又何必操心这些呢?”
它望着空,“那些下棋的人,就让他们继续下吧,我们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它又低头对着苏启道,“虽不知你到底是哪一位但,我剩下的一些东西,留给你吧。”
它一指点出。
一道流光划过,射进苏启的心口。
它又伸爪,将鉴蝉从洞中抓了出来,扔在地上。
“似乎是你将我唤醒的?”
鉴蝉指了指那张符纸,又指指苏启,“他画得,我贴得。”
“你是佛门弟子。”那怪物沉吟片刻,又点出一道流光,“送你一术好了,名为屠仙手。”
那怪物看着这座城池,喃喃道,“这片山河还在太好了,你呢?老朋友?”
那具狼身上的毛发根根竖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既如此,我们就再去看一眼这山河吧,看一眼这世间繁华。”
它一脚迈出,消失不见。
巍巍临安,立于鹿江。
那怪物站在临安城头,看着城中的那座雕像。
“大帝”它的眼神中有泪水滚下,“连你也死了吗?”
它跪在城头,叩首九次。
而后转身离开。
灵墟山脉。
山水宗的主峰,有位老者盘膝坐在山顶。
一头白发及地。
他突然睁开眼,看着边一道光划过,满脸畏惧。
那怪物冲至灵墟山的深处。
这里有一座被削平聊山峰。
虽静谧,但杀机四伏。
“这里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啊,”那怪物未深入,远远地站在边,望着下边那座山峰和其间的残壁断垣,它低声一叹,“传承万古的大教又如何?终究还是破灭,化为死地”
它在那静立许久,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再去中州看看。”
一座山村。
早已陷入梦乡。
那怪物在村中孤独行走。
“和以前不一样了。”
“毕竟这么久了,能在就好。”
它慢慢走至村北的一座山,它爬上山坡。
站在一处土包面前。
“爹,娘,石头,阿柳,穗穗”
“我来看你们了。”
它的脸上有泪水滚滚坠落。
它仰头一声咆哮。
几道惊雷奔袭而下。
它张嘴一口吞掉,对着空,杀气沸腾。
但片刻后,气势尽散。
“我要死了,再也不战斗了。”
它又道,“老朋友,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等了许久。
它微微点头,随后向北方一步迈出。
北原之北有座大山。
倒悬空,遮蔽日。
世间之峰,无有比其大者。
簇,名为颠倒山,妖族无上圣地。
那怪物站在颠倒峰前,望着漫山的妖族,有些沉默。
山腰处的一片森林中,有无数的妖狼开始仰头咆哮,如有一尊狼族妖祖的出现,它们的血液开始沸腾躁动。
山顶,有个庞然大物抬起头来,它的双眼如日月般明亮,看着那怪物,惊疑不定。
“这种气息那个年代的人物怎么可能还在?”
怪物瞥了它一眼。
转身离去。
最后的最后,他来了一个海边。
挑了一块礁石,海浪拍在它的身上,轻柔,冰凉。
它慢慢俯下身,蜷曲在礁石上。
逐渐兵解。
有两道身影在半空中浮现。
一道是个男子,丰神如玉。
一道是只巨狼,英姿勃发。
他们互相望望,又低头看看那具正化为飞灰的躯体。
突然一笑,化为虚无。
他们一个叫空若。
一个叫伏牙。
跨越千万里的朝宁城郑
苏启忽得落下泪来。
没有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