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香将小飞和小霞接了过来。
这个家顿时变得热闹太多,两个老人两个大人五个孩子,直接由一个六口之家变成了九口,每次做饭都要做一大锅。
林小河和跟连香结婚的甜蜜生活中渐渐清醒过来,现当下别说生活过得有多富裕,如果说能保证之前的生活水平,让一家人别挨饿,那就谢天谢地了。
两口子不分昼夜的忙碌中,虽然苦、累,但好歹两个家庭重组后,变成了一个圆满的家,使他们互相之间都有了依靠。
有劲往一处使,前面满满的都是希望,所以再苦再累便也觉得是值了。
在这个家里,林母多少还是存有私心的,有点什么好吃的也是紧着自己的两个孙子,其次是小飞、小霞,花妮却是总被忘却的那个孩子。
连香同情花妮,可她和林小河太忙了,自从两人结婚后,她没日没夜和林小河泡在田地里干活,只为了能保证一家人的生活,不仅她们种着林小河家的地,还有自己在狗蛋家的时候分的一亩地,两口子又在村里额外承包了几亩地,零零碎碎加起来将近十几亩了,忙的顾头顾不得尾。
家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林父林母,包括照顾孩子们。
林母自从脚伤康复之后,不知为什么,脾气渐渐变得暴躁起来,稍有不如意便对几个孩子呵斥起来,自己的孙子她心疼,对着小飞、小霞发脾气怕连香多心,所以,这将要发泄的火便大多数烧在了花妮的身上。
林父虽然脾气好,没有私心,却有些懦弱,看到林母有时候呵斥花妮,支使她做这做那的时候,最多就是在嘴里咕哝一句,算了去吧“孩子还小呢!”却每次都被林母呛一顿,然后便默默走出院子,不愿意多管闲事受闲气了。
花妮十岁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有时候看东东、宁宁,小飞,小霞他们都在屋里看电视,于是自己受不了电视的吸引也跑进去站着看一会,被林母发现了就是一顿呵斥。
家里的灶台高,她做饭时够不着,便每次踩个小凳子擀面、切菜,有时候看着他们在院子里自由自在的玩耍,跳啊,笑啊,她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出去玩一会啊!
可是不行的,擀完面,切完菜,林奶奶下面她还要帮着拉风箱烧火,环境禁锢了她的自由,也鞭打着她那一颗幼小而又敏感的心。
谁让她是无娘无家的孩子呢,他们四个人拥有的哪一点她也比不上。
有时候林奶奶生气时,尽挑些难听的字词,“馋、懒、笨”之类的字眼统统加在了她幼小的身上,不懂事的东东、宁宁还有小飞、小霞便学着林奶奶的样子,用手指着她说道:“馋鬼,懒蛋,傻子”,她的内心十分的痛苦,她极度渴望,渴望摆脱这种压抑的生活,去找属于自己的一席清净之地,可是她能去往哪里呢,哪里才能是她真正的家呢,时间久了,她变得麻木不仁。
别人骂她,她默默忍耐,别人欺负她,她便跑到阴暗的角落躲起来,内心深深的自卑使她变得在任何人面前都抬不起来头了。
“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她常常在夜里这样想到,也想起那些欺负她,瞧不起她,嘲笑她的人,牙齿在夜里恨得“咯吱咯吱”响,而当又一个黎明到来时,她便又乖乖钻进了那个黝黑的厨房。
过年了,他们为东东、宁宁和小飞、小霞添置了新衣服,唯独没有她的,连香想为她添置一身的,但是林奶奶说,小霞比花妮大两岁,小霞不穿的衣服刚好可以给花妮穿,要不然好好放着不穿就浪费了。宁宁小穿不了,只能买新的。
本就条件窘迫,连香为了省钱,便也默认了。
小霞把她旧的衣服扔到了花妮的面前,花妮什么也没说,默默拾起来去洗了,洗干净后又叠的整整齐齐的,只要有穿的就行,无所谓新旧,她在心里这样想到。
大年初一,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过大年,花妮穿着小霞给她的旧衣服,心里没有一丝快乐,她也顾不上快乐,一大早起来就忙活一家人的早饭了,她炒好了菜往桌上端,小霞和宁宁他们在台阶上玩,看到她端菜过来不知道让一下路,仍旧跳着玩。
花妮已尽量绕着她们走了,没想到还是撞在了小霞的衣服上,菜汤洒了出来,洒在了小霞今天早上刚刚穿的新衣服上。
“啊……”小霞喊了一声,随后气愤极了,不顾她的手里还端着盘子,一下一下的推她:“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看看,看看,都洒在我的新衣服上了,怎么办,你给我赔,你快给我赔,我的新衣服啊!”
看到小霞那么生气,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呆呆站立在那里,任凭小霞对她又推又搡,又叫又骂,这时林父先出来了,他温和地说道:“算了,算了小霞,花妮也不是故意的!”
小霞好像没听到似得,林奶奶出来了,朝花妮头上用力一点:“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货,还不快去,待会吃完饭把小霞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的,听见了没?”
林小河和连香出去拜年没有回来,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花妮已经在寒冷刺骨的院子里洗干净了小霞的衣服,晾了起来。
连香和林小河问起来时,林奶奶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是花妮不服气小霞穿新衣服,故意往小霞的身上倒菜汤,被她好好教育了一番,认识到错误了,这才自己跑去洗干净了小霞的衣服。
不明就里的连香和林小河听了林奶奶的解释,也在心里不由地讨厌起这个和他们两人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来。
“小小年纪,怎么有这么深的心机呢?”他们在暖烘烘的烧着火炉的屋子里讨论她。
花妮听到了,她的心里又冷了一些。
洗衣服的水不热,她的小手冻得又红又痒,脚上的鞋不热,身上的衣不暖,在别的孩子都欢天喜地放鞭炮的时候,她独自在屋里双脚跳着,不停往手上哈热气。
又是三年的时光过去了,花妮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但她的发是乱的,脸是灰的。
一日晚间做梦,梦到自己在一个山间小溪里玩耍,她和亲爱的妈妈笑啊,跳啊,特别开心,虽然妈妈的脸是模糊的,但她知道那就是妈妈,那种感觉真好啊!
小溪里的水洒在了她们的笑脸上,也洒在衣裤上,潮乎乎的,她感觉十分不舒服,便睁开眼睛醒来了。
想起梦里的情景,不由自主往身底下一摸,发现裤裆里是湿的,又不像是尿,赶紧抽出手来一看,却发现手上都是鲜血,她吓得“啊”叫起来,林奶奶和孩子们都被惊醒了,她看到花妮手上的血之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大声呵斥她,让她站起来。
花妮站了起来,林奶奶看到床单上,褥子上全是经血,气的大声骂起花妮。
花妮在林奶奶的叫骂声中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她是走经血了,她羞的将脖子深深埋在了胸前,恨自己为什么要走经血。
她的头没梳,脸没洗,被林奶奶赶到了院子里,将床单、褥子全都从炕上拉了下来,堆成一堆,命令她去接凉水,必须凉水。
那也是一个数九寒天,林奶奶在几个孩子注视的目光中,叉着腰一边羞辱她一边让她拿刷子刷洗着自己弄的血污,她顺从地做着一切,感觉自尊被深深踩在了脚下。恨不得有个地缝立马钻进去才好,他们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一刷子一刷子清洗着……
这件事不久后,村上有个人到林小河家里,说是他们城里有个当官的亲戚,家里有一位腿脚不灵便的母亲,需要找个小保姆来伺候,花妮也没有上学,问问林小河同意让去不,每个月一百多元的工资呢,可以贴补家用,减轻家里的负担。
林小河说道:“我想想,问问花妮,晚上给你回话!”
那人点点头走了。
林小河便去找花妮,问她愿不愿意去,有这样一个伺候老人的工作,单纯善良的花妮很快同意了,她想的是伯伯婶婶养大她不容易,是该早早出去挣钱贴补家用了。
第二天她收拾了一下,将一家人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第三天便跟着村上的人去了他的亲戚家里。
那人交代了一番之后将花妮留在亲戚家便回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城市,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她看看东,看看西,怎么也看不够。
这户人家里共有四口人,腿脚不便的老奶奶,儿子儿媳和一个小孙子。
他们是晚上到的,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老人的大儿子也来了,过来看母亲。老人的小儿媳做了一桌十分丰盛的饭菜,花妮不敢上桌吃饭,但他们执意要花妮上桌,花妮惊恐的小心翼翼坐在了桌子上,老人的儿子儿媳不停地给她夹菜,这使得内心敏感自卑的花妮受宠若惊,吃饭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出,害怕自己哪里做不好出丑,却偏偏被菜叶给呛住了,使劲咳嗽,又害臊的无地自容。
这是十四岁花季少女的另一番新生活。
她是单纯的,莽撞的,前途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希望对于她来说也是遥远的,她,一个从小受尽屈辱的孩子,只知道每天尽心尽力的干活,完成该做的,不要使自己挨饿受冻这便是她的全部了。
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另一个不属于自己,而又是局外人的家里,洗衣、做饭,本本分分。
她照顾的老奶奶是个很善良的人,早些年的一场病使她缺失了一只眼睛,却没有使她缺失掉善良,她腿脚不便,说话含糊不清,却总是慈祥的看着她,看着她照顾她。这是花妮在林奶奶的眼中从不曾看到的。
她以为世界上的奶奶都会像林奶奶那样严厉的呵斥她,然后在林伯伯、连香和左邻右舍中散布她的坏话,并支使她不给她休息的时间。
来到了这里,竟让她看到了作为奶奶的温情的一面。
老人的儿子性格也很温和,从不对她说话口气严厉,大声。儿媳是个高个子性格强势的女人,却也待她很好,他们五岁的儿子涛涛是那么的依赖她,整天“姐姐,姐姐”跟在她的身后叫着,渐渐她在这个充满了温情和善良的家里能够稍稍抬起一点头,但保姆的身份却始终像脸上一道很丑的疤痕烙在她的心里,她本就是自卑的啊!多么渴望,渴望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得到一份应有的尊重。
然而,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在这里她吃到了从前没见过,没听闻过的食物,看到了在农村不曾看到的风景,感受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虽然那人生并不属于自己,可她,依旧开心。
家里有一部彩色电视,她在闲暇时就会打开电视,和老奶奶一起看。
在这套90平米的房子里,她已度过了半年的时光,这半年来,由于陪伴老奶奶的原因,她很少出门,渐渐渴望外面的世界。
看到阿姨每天上班下班,涂抹着艳丽的口红,烫着波浪卷的头发,回来会说说自己在路上遇到的所见所闻。
她的心中十分羡慕,羡慕他们的事业,生活,和自由。
而她,只能在叔叔阿姨都回来,一家人吃完饭她打扫完所有的卫生后,得到他们的允许从七楼黑黑的楼梯摸着一步一步走下来,去到小区的院子里放放风,这对她来说便已经是一种满足了。
后来,由于叔叔阿姨的工作原因和对环境的熟悉,她得到了送涛涛去美术班学画画的机会。
她背上画板,手里拉着涛涛,在美术班门口看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那里专注的画画,那一定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她想到。
渐渐地,她的话多了起来,偶尔和阿姨聊聊天,听她讲讲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些事情,得到对生活对人生不一样的一种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