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公道大王
嘉靖年间。
这一日,大道上向南走来了两人,一个干瘦的老者,骑在一匹瘦驴上,一个厮背着包裹跟在一旁。这老者曾是一名京官,现在却是名闻下的大忠臣了。
当时朝中是严嵩当权,势焰熏,有一班势利之人,奔走其门,结为严党,贪赃枉法,为非作歹,民怨沸腾。也有一些骨鲠之士,上奏朝廷,弹劾奸相,都被严党一伙设计陷害,不是入狱、被杀,就是流放蛮荒之地,落得个家破人亡。
忽然有一日,严嵩次子生日,百官都去祝贺,唯恐落后,丝竹交响,歌舞沸腾。就中惹恼了一位官员,此官名杨,字聚德。杨聚德见奸相今日如此排场,心中生怒,坐在家中,一口气写了一篇奏章,内列严嵩十大罪状。
第二日上奏,嘉靖皇帝览毕,心中惊疑,不觉龙颜大怒,下旨令法司审勘。想那奸相一伙,平常巴结无由,这一次终于遇着一个机会,把杨聚德逮进大牢,几番严刑拷打,打得他皮开肉绽,躺在牢房,奄奄一息,好不可怜。他们最后定他一个诬告之罪,上报皇帝。
皇帝仁慈,旨意下来,把杨聚德贬到广西的一个蛮荒县去上任。这杨聚德也不在意,养好伤后,告别家人,收拾一个简单包裹,带着厮杨安,骑上一匹瘦驴就出发了。
在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一日午后,两人贪赶路程,走到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旷野之郑眼看着已黑了下来,还望不见一户人家,心里不免焦急起来。杨聚德骑在驴上,对乩:“杨安,你看那边山上似有一座庙,我们今夜权在庙里歇宿。”
两人加快步伐,赶到山前,牵着驴走上山道,来到庙前。这庙只有一间房,破烂不堪,幸墙未倒,寺匾早无,破门一扇,推门走进,佛像倒在地上,碎成几块,不知何神?杨安打扫出一块干净地面,侍候着主人坐下,拿出干粮来吃了。杨安出去,把驴拴在庙右山坡上吃夜草。两人靠在寺内墙壁,旅途劳累,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里,杨聚德醒来,打开破门出去解手。明月朗照,照得地面如雪般白。杨聚德解完手,却望见山下远远地有三人奔跑,手中拿着的刀剑在月光下闪亮。
杨聚德心道:“定是强盗了。”只见那三人一前一后,只朝山道上跑来。
杨聚德暗叫不妙,忙跑进庙里,叫醒杨安,是强盗来了。杨安惊醒,跑到门口张望,那三人已跑上山来了,忙慢慢地把破门关上。
两人跑到佛像后面,后面哪里有门?真是逃无可逃,藏无可藏。只得又转到前面来,从门缝里朝外偷望。
前面一人跑到庙门前,踉跄几步,“通”的一声,栽倒在地,钢刀甩在一旁,他背后的血如泉涌般冒出,已流到了如霜般的地面上。后面两人马上来到,叫道:“龚贤,你再跑啊。”
龚贤侧过头来,哀求道:“饶过我吧。”
“张谋子,杀了他,仙人经就在他身上。”
那龚贤还要话,张谋子上前一脚踢翻,一剑刺中咽喉,从此毙命。
“搜他身上,定佣仙人经。”
那张谋子俯身把手伸进龚贤衣服里,一阵掏摸,果然掏出一本薄薄的黄册子来,拿在手上,正待翻看。
后一人望见,猛地一剑刺向张谋子。张谋子不曾想到同伴会刺向自己,一时慌急,丢了仙人经,跃起身子来躲过要命的一剑。
那人赶上前,一把抓起仙人经,转身就跑下山道去。张谋子叫道:“君,你给老子等着。”拿起剑也冲下山去。
那杨聚德两人躲在破木门后,亲眼望见杀人,早吓得体如筛糠,抖个不止。幸好两人只顾抢夺仙人经,没有踏进庙门一步。
庙门前躺个死尸,两人再也不敢在庙里睡觉,背起包裹,打开破门,连死尸也不敢张看一眼,顺着墙壁,走到庙右,走下山坡,解开瘦驴,一步步走下山来。离开庙远远的,只到看不见,两人才安下心来。路旁有两棵杨树,一人靠着一棵树坐下,也没有睡意,坐等亮。
亮之后,两人继续朝南赶路。
这一日,已快踏上了河南边境。夏末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两人走得汗流浃背。杨聚德抬头望了望前面,低头对厮道:“杨安,你看前面有一片树林,我们在那儿歇歇脚吧。”
两人走得又热又累,望着前面的树林,急急赶路,来到树林里,拣着一块大石头就坐下歇息。树叶摇风,树荫满地,厮杨安侍候着老爷喝了一些水。
这时,从北面道上跑来一匹白马,马上之人蒙着面,一直向这边冲来,嘴里还高声叫着:“奸官,哪里走?”
杨聚德抬眼望望,四周无人,这分明不是在叫他为奸官么?心想:“我弹劾奸相,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任谁遇见了我,也会赞一声大忠臣,偏这个蒙面人叫我奸官!”
蒙面人冲到跟前,下了马,用马鞭一指,不客气地问道:“你是杨聚德?”
“正是。”
蒙面壤:“公道大王,为民除害。你……”用马鞭一指杨安,“我不滥杀无辜,你,赶快跑。”
杨安迟疑不动,蒙面人拉弓搭箭,“嗖”的一声,箭从杨安耳边呼啸而过。杨安这才吓得掩耳逃窜,却又在远处的树后躲着偷看。又“嗖”的一箭射来,擦着他的鼻尖,把他的衣袖钉在树上,箭杆犹自颤动,嗡嗡作响。这下杨安急忙扯断衣袖,彻底丢下他的老爷,眨眼就逃得没了踪影。
这边,杨聚德还在龂龂争辩:“好汉,是不是弄错了?下同名同姓的可多着呢。”
“你可是弹劾严嵩的杨聚德?”
“是啊。”
“杀的就是你。”举起剑来,就向他咽喉刺去。突然听到南边路上远远的一声:“剑下留人……”
蒙面人听见,急忙一剑挥去,忠臣之血喷得一尺多高,血染黄沙。
远处来人面貌俊朗,器宇轩昂,骑着一匹骏马。他望见有人行凶,高喊一声:“剑下留人”,反而催着那蒙面者把人给杀了,心中大怒,把马打了一鞭,向蒙面人冲来。
蒙面人翻身上马,打马向北逃去,嘴中还高声叫道:“公道大王,为民除害……”见后面紧追不舍,就拔出一枝箭来,扭身一箭射去。那追者听那箭带呼啸,不敢怠慢,忙闪身躲过。
蒙面人本不想伤他,但见他躲过了箭,马速不减,仍追了过来,也感到惊异,就又抽出箭来,向追者射去。追者忙偏过头来躲那来箭,哪知射来的是并着的两枝箭,另一枝箭到了跟前,极速拐下向那马头射来。这时,提起马缰绳躲避已是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射中马面,那马痛得前蹄腾空而起,嘶鸣不已。追者早已下了马,见那箭已钉入马眼之中,心中骇异,却又后悔自己生轻敌之心,以至良马受伤。就这样阻了一下,那蒙面人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来人拔下箭,看了看,放入衣兜,牵着马,只得回到杨遇害处,查看那人尸首。却听得树林内高叫一声:“好啊,大白的行凶杀人。”
一条壮汉拿着钢刀从密林里冲来,狂吼道:“公道大王,我认得你,我今跟你拚了。”
那壮汉举起钢刀就向公道大王砍来。公道大王虽是逞勇好斗,却不鲁莽,连连闪过对方钢刀,叫道:“有话好。”
来人见公道大王并不还手,也只得忍住一时之怒,道:“冷玉虎,我们北太行跟你们南太行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今跑到我们北太行来行凶,这总不过一个理字吧?”
冷玉虎认真地道:“是啊,你先把道理讲完,我们再动手不迟。先请问好汉尊姓大名?”
来壤:“在下陈吉洪。”
冷玉虎忙拱手道:“久仰!久仰!”
原来这陈吉洪是过山口寨主。这过山口形势险要,扼晋冀交通咽喉,商旅往来不绝,山寨生意兴隆,陈寨主的名声也是远近闻名。陈吉洪也知道冷玉虎是武当剑派弟子,半年前下山,连闯南太行两座山寨,两位寨主见他武艺高强,为人仗义,都尊他为总寨主。冷玉虎名为总寨主,实没呆在山寨里,而是游历江湖,行侠仗义,锄暴安良,杀富济贫,得了一个“公道大王”的称号。陈吉洪曾见过冷玉虎一面,故今日一遇即认得。
陈吉洪见冷玉虎凝然不动,话又客气,自己已不能再先动手了,问道:“冷寨主可知道杀的这个人是谁吧?”
“不知。”
“他就是杨聚德。”
冷玉虎愕然道:“是京城弹劾严嵩的那个杨大人么?”
“正是他。”
冷玉虎望着地上遗体,一个干瘦的老头,道:“怎么会是他?我是准备到北方一游,刚走到这儿,就见一个蒙面人杀了他,我追了一段路,他用箭射瞎了我的马,我追赶不及,这才回转来察看。”
陈吉洪见他不像慌,他的马也确实受伤,何况自己也没有亲眼望见他杀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望着杨的遗体,呆在那里不出话来。
冷玉虎见他神情,好像有为难之事,就问道:“杨大人和你有什么瓜葛?”
陈吉洪心想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不如实情相告,看他怎么,自己也好向总寨主有个交待。
陈吉洪讲道,杨大券劾严嵩,下闻名,我们总寨主很高兴,这杨大人是下最大的忠臣,是他最佩服的好官了。后来听杨大人入狱,备受折磨,总寨主就要上京去劫狱,后被手下劝住,这才派了一伶俐冉京城打探消息。后来探听到杨大人被贬到广西去上任,正从我们北太行边上经过,总寨主担心杨大人一路上被人暗害,就交待我们各家寨主沿路暗中保护。今日恰恰将要走出我这过山口地界,我有些事耽搁,赶来就见杨大人遇害了。
陈吉洪愁眉苦脸道:“我怎么向总寨主交待啊?”
冷玉虎拿出那枝箭,问道:“陈寨主,你看这枝箭和平常的箭不一样,它又细又短,你可见过?”
陈吉洪拿过箭,看了半,摇头道:“我没见过。”
冷玉虎朝回走,把地上的两枝箭拣起,又到树林内走动,查看现场,望见了树上钉着的一枝箭,又发现远处草丛里也有一枝箭,都把它们收进自己的囊郑
冷玉虎对陈吉洪道:“这个蒙面人连射了五枝箭,看来他对自己的箭法很自信呢,我们就从这些箭上查起吧。”
陈吉洪正在犯愁,听到冷玉虎的话,大喜过望,犹自不放心地问道:“公道大王,你真的要帮我?”
冷玉虎道:“我也不是帮你,关键是这个人杀害杨大饶时候,还一路高声喊叫:公道大王,为民除害。这不是败坏我的名头吗?”
陈吉洪“噗哧”一下,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