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莫行轻咳两声,一口将酒饮尽,“那衣物,多谢沈娴姑娘烦心了。”徐莫行轻声道。
那沈娴眉眼弯弯,睫毛轻颤,眼皮微垂,臻首轻点行了一礼便回身到殿中。
对面的番僧格斡与那锦鸡服的男子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
“这余步行虽是白丁,却也是少年英杰,武功不凡,屡建功劳。我大明靖难初定,百废待兴,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才。”朱橚抚须笑道。
徐莫行心中感叹,这朱橚贵为亲王,却对自己这般白丁没有任何架子,不似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般。虽有不怒自威的相貌,却待人也是平和。看来这两次贬谪云南的磨练,却是让这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老练可以深入民间,与低层交道,亦是沉稳了不少,也无怪他能做出不少医书着作贡献于西南边陲。
李显岳听在耳中,面露笑意,仿佛对自己投资眼光十分满足一般。而一旁傅昭只是喝着酒,一言不发。
“果然算的是相貌堂堂,恩,不凡。”那二品锦鸡袍的中年男子看着徐莫行说了一声。
“步行,那位大人便是左布政使,姚听宣,姚大人。你的户帖之事还是全仰仗姚大人之功。”李显岳扭头笑道。
徐莫行自然是心领神会,点点头,斟满酒,走到对席躬身对着姚听宣行了一礼。“小子余步行,斗胆敬大人一杯。”
姚听宣抚须笑道:“客气了,客气了。姚某也是职责之内,只不过步行你是南直隶人,公文千里往来不便,这户帖下来还需一段时日。”
徐莫行听罢,心中微跳。因为此刻那番僧格斡还在一旁,纵使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将这事儿说出来,还是让他心下一动。
“多谢姚大人,小子这也是投亲无奈。”徐莫行扯到投亲之事,不想与户帖上多纠缠。
二人饮酒后,徐莫行回到座位,此时歌舞又起,鼓乐声鸣,沈娴随风而动,又是一曲舞。可徐莫行的终点却不在舞上,余光却瞥了一下斜对面的格斡。发现那格斡牛眼大小的眼睛此时虚了起来看着自己,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心中暗骂一声,心道这福祸相依,当真不只是福是祸。
那郑尧与陶子基看着自己的目光却也是各有不同,但绝非什么好意。心道有人看重自己,必然也有人嫉恨自己,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宴席正欢,只听对面的小屁孩朱有熺扬声道:“父王有生猴脑吗?这般熟透的我吃不惯。”朱有熺推开桌前烧熟的猴脑,不满道。
“熺儿,不得放肆!茹毛饮血乃是禽兽所为,你贵为藩王之子,怎可学禽兽之行?成何体统!”朱橚微微皱眉不满的轻喝道。
朱有熺不满的地嘟嘟嘴,撑着脸哼了一声,不理会朱橚。
朱橚见状无奈的长叹口气,仿佛对此毫无办法般。
徐莫行见状心道这朱有熺这般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生吃脑物的癖好,足见史料不假,这朱有熺当真是个生吃人脑的变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莫行酒足饭饱,欣赏着殿中歌舞,目光也不住地留意着那格斡。
格斡神色自若,谈笑风生,期间离座而去也不知是去做甚。那郑尧倒是彬彬有礼跟着刘昱临四处拜酒,还在朱橚面前晃悠几圈。
张远遥对徐莫行自然是自来熟,宴会期间一直在与徐莫行攀谈。徐莫行说着说着觉得这张远遥又在告诉自己功名利禄之类的,心道正好今晚酒喝多了,得去如厕一下。便寻着个尿遁的借口起身到殿外问了个仆人茅房位置,便径直走去。
王宫敞阔,虽然处处华灯,却还是难以照清这偌大的王宫。徐莫行自承运殿出来东北行至一旁庑殿处,经过回廊往茅房而去。
“我靠,这房子大了也不是件好事儿,这上个厕所都得走半天,你大爷的。”徐莫行嘴里叨叨着向前走。
却听见回廊不远处的庭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徐莫行心下好奇却不敢冒进。贴着回廊的墙壁仔细地听着。
一阵奇怪的语言传入耳中,并不是大明的语言,而是叽里呱啦的一串听不懂的语言,徐莫行心下好奇,是谁在这里窃窃私语?
抬眼从回廊壁孔看去,远处庭院中有两人,一人双手背负,傲立在前,一人单膝跪地听着那人吩咐着什么。
徐莫行看着说话之人身高颇为过人,一眼便知是那番僧格斡。心下疑虑,这个番僧究竟说什么?难道识破自己身份了不成?
好一会儿那人才点点头起身,朝着另一处跃身腾起,几上几下便没了踪影。那格斡看着那人远去,背对着徐莫行驻足不动。
徐莫行此时尿意全无,凝心静气地忖度着自己是否身份暴露。他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出声了。习武之人感知敏锐,周身十数步是禁区,他自然是明白的。
而廊道中不知何时刮了一下穿堂风,将廊道的灯笼吹的轻扬而起,竟然将徐莫行的身影,自窗孔之中给印了出去,影子被拉的极长,竟从那格斡的脚底穿出!
虽然只是一刹那,可格斡岂能不知?!
徐莫行暗道一声不好!根本不管那格斡的反应,脚掌发力,蹬蹬几下往来时之路暴突而去。行至几步跃身而出灯笼挂满的廊道,匿于黑暗中狂奔!
徐莫行一边于王宫三大殿旁的玉阶上狂奔,一边感知着后方来人的步距。在黑暗中那人步伐轻快,已然是距离自己不足百步。心下暗道不好,自己方才身形暴退,刹时间已经冲出了数十米之远,那格斡身处院中,再出来这一下耽误自己又是拉开不少距离,可在追逐中,这些距离却被逐渐的拉近!那格斡脚力不凡!
格斡在后方猛追着,方才他刚看到地上一个影子闪出,便知后方有人。从院中追出却看到在黑暗中又距离甚远,只能看清个大概。他自然是紧追不舍,在追逐中逐渐拉近距离,他虽然不能判断是谁,可他能断定除了宴席上的人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徐莫行一路上狼奔豕突,健步如飞。轻功运至极致,见到前方有一到朱红色的宫墙,一跃而起,翻过蜈蚣木压顶的飞檐,跃进里方,随处见了一间房子便闪身而入!
甩是甩不掉了,只能躲!
徐莫行脑中飞转,入了房门,只闻一股清香扑来,他来不及多想,见里方屏风有一曼妙人才的人儿正欲解衣入水。
那女子透过屏风看到徐莫行闯进来,正欲出声。徐莫行箭步跃前,右臂猿臂探出,捂住了那女子的嘴。身形绕至身后,左臂自女子晚间锁住她的双手。
“沈姑娘,无意得罪。步行有大难,你莫声张,且帮我解围。”
徐莫行绕过屏风之时便已经看清了女子的面容,正是那沈娴。
沈娴此时罗裳半解,正欲清洗一番,却不料突然进来个人。她透过屏风看不清来人,来人动作极为灵敏,穿过屏风直径便捂住自己嘴,绕到身后。甚至不留一丝机会让自己看清究竟是谁。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方才明白原来闯入自己房中的竟是那余步行。
沈娴就这般仰靠着徐莫行胸口,嘴被捂住,秋水凝眸眨巴眨巴,纵然是冬日,却也是紧张的出了一身密密的香汗。
门外半晌方才听见一声敲门声,“沈娴姑娘,在否?”
徐莫行心中一跳,紧张地看了一眼沈娴,轻轻地松开手掌,“沈姑娘。”只轻声叫了一声,却已经表达出了心中之语。
沈娴挣脱徐莫行,扭转身子抬头看了一下棱角分明,略显紧张的徐莫行。眼神复杂的转身对着外方道:“在,请问是何人?王府内院之地,岂能容外人出入?”
“奥,小人乃是把守内院的侍卫,方才宝师说有贼人跃墙入了内院,所以小人便来问问沈姑娘可否察觉?”外头又一声传来。
“荒唐,这内院也能进了贼人?你们这些侍卫是如何看守的?若是惊了王爷女眷,你们担当得起吗?”沈娴不说没见着,反而是一甩袖喝道,发髻垂下,青丝不系。葱玉般的颈膊透着细汗,胸口起伏。
徐莫行倒是第一次见到戚戚哀哀的沈娴,那个在湖月楼顶哭的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竟也有如此威风的一面。
不过这招以进为退,实在管用。那侍卫一听便连连告罪退了身去。
沈娴见来人退却,正欲扭头开口问徐莫行,却见徐莫行竖起二指,压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摇头,扬了扬下巴示意门外。
沈娴羊脂脸蛋一红,却也默契的会意,看着纸窗之外,却没有任何人。正当不解时,透过纸窗外,出现了一个头戴喇嘛帽的人影,在当前停留片刻,方才离去。
“对不起,沈姑娘。余步行实属无奈,还望姑娘恕罪。”徐莫行躬身请罪。
“无妨,余公子。只是你怎么会...”沈娴朱唇轻启,只说了一半。
“哎,无妄之灾。一言难尽,沈姑娘,今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徐莫行诚恳道。
沈娴搂起衣裳,掩嘴一笑,“余公子见外了,公子也曾救过我,咱们算扯平了。”
徐莫行一揖,尴尬道:“等有机会再与姑娘解释,我还得赶回承运殿,得罪了。”说罢一礼,便出了屋去。
沈娴一头雾水的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徐莫行,摇了摇头。脸颊羞红,摸着自己的红唇,心道自己与这余公子见面,怎么总是自己衣裳都未穿好的尴尬之时,也不知余公子会怎么看我。
轻叹一声,红烛高燃,屋内清静,仿佛未曾来过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