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尽灾说我二叔这次赏了你不少宝钞,发达了呀。”出了东市,往南朝大相国寺去的路上,走在前方的李清影突然问道。
“二小姐消息倒是灵通,行主是给了我不少赏银。”
“恩,混的不错嘛。想你刚来之时,一穷二白,这才不到一月功夫,敛财有道。”李清影伸出食指空中画圈道。
徐莫行顿时三条黑线,心道你这小丫头会不会用成语?敛财有道这种贬义词也往我头上套,表扬我呢还是损我呢。
“二小姐真是妙语连珠。”徐莫行嘴上却不直说,“不过,我却多日不见少行主了。”
“哦,他呀。他被我二叔锁在书房里看圣人之道,四书五经呢。明年二月开春便是府试,尽灾这个童生再怎么,也得考上个秀才才是。”李清影慵懒道。
“哦?秀才...”他对科举不是太熟悉,可也大概知道这秀才作为生员应该是最基础的一环了,由此再层层选拔。李尽灾明年要考秀才,看来还得走不少路。
“嗡...”阵阵钟声传来,回响于街道小巷之间。
徐莫行听这熟悉的钟声,心中疑惑。这钟声自从他来开封后,早晨与下午都会敲响,其声之大,传播之远,他尝尝能在房内依稀听到。
“二小姐,这个每日都按时敲响的钟声是不是便是大相国寺的钟声?”徐莫行问道。
李清影点点头,恩了一声。随即又道:“这大相国寺的钟声,不论风吹雨打,还是霜雪寒冻,每日都会鸣两次。其钟之大,声响之阔足以让全城百姓都能听到,所以这便得名相国霜钟。可别小看这古寺,已有六七百年历史了,里头的菩萨可灵验了。”李清影兀自认真地像一个导游一般,头头是道的介绍着。
“快走罢,前方便是了。”李清影催了一声,便提快脚步往前而去。
徐莫行紧随其后不多时便闻到浓浓的佛香味儿,由远处飘来,一股千年古刹的气息。
从气势不凡的大门进入,来来往往的香客不绝于目。人们面露虔诚地捧着几根香,缓步入内。
大相国寺乃是典型的轴承布局,大殿两旁东西阁楼与庑殿相对而立。青石铺就的地板如长蛇般蜿蜒向前,中有一座大殿名为“天王殿”。
李清影一进入寺内,便正装肃目,虔诚地向前方拜了拜。
徐莫行看在眼里,出言道:“二小姐信佛?”
李清影微闭的双眸睁开,“我非是信佛或是信道。只是寻求一个心中的慰藉,让自己感到居有所安罢了。”
“说得好,神佛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徐莫行心中却暗自惊讶,这封建迷信严重的古代,竟然能说出这般话来,也无怪这李清影以前在马车上能说出那番前卫的话来。
“那我应该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李清影侧颜轻笑一声,马尾随风抛至颈后,倒让徐莫行心中一跳。
徐莫行跟着李清影穿过主楼天王殿,只见得前方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相迭,覆盖着黄绿琉璃瓦。殿与月台周围有白石栏杆相围。
一座高高的大殿耸立着,气势虽不如天王殿,但高度却比天王殿高了不少。走上石阶只见匾额上写着八角琉璃殿几字,大殿四周游廊附围,顶盖琉璃瓦件,翼角皆悬持铃铎。
从大殿处可以遥望不远处的钟楼,一座开口巨大的铜钟一口,瞧这架势没有一万斤也有八千斤。钟声不断,余音冥冥。
琉璃殿内有一尊高四五米的四面千手千眼观音巨像,周身纯铜制。巨像下十余个蒲团上跪满了开封百姓,士绅之流。
“诶,走。这密宗观音菩萨可是十分灵验的,我听二叔说当年便是求了这观音菩萨方才有了尽灾。”李清影面带尊崇的模样看着这座巨像。
徐莫行点点头,跟着李清影入了殿。一个香僧上前来,李清影很熟练的掏出荷包给了一百文香钱,领了几支青香,递给了徐莫行几支,“诺,给你的。你头次来这里,许的愿自然是特别灵!”李清影开心道。
徐莫行本是不信这些的,但看见李清影这般盛情相邀,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下也不忍拒绝。“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承二小姐吉言了。”
随着一波香客们完愿,起身。李清影突然出手抓着徐莫行的手腕,将他拉扯到第一排蒲团处,“愣着做甚,一会儿这蒲团便被别人坐了去。”
徐莫行心道这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当真对于李二小姐毫无约束,我行我素甚是天真直率。
青香灼燃,徐莫行,李清影一众香客将青香插于香案的香炉之上。
回跪于殿前蒲团前,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徐莫行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诸事顺利便再无他念,他想既然菩萨有灵,那自己心诚便行。
早早心中许完,余光见着旁边的李清影虔诚地端跪闭目,三拜之后静静地开始地嘴中轻若蚊音般轻念着。
徐莫行只得等待着她,过了半晌,徐莫行耳中听到个熟悉的词,步行...很轻,很轻。
自己习武日久,早已视听过于常人。如此细弱蚊蚁般的轻念本是一点也听不到的,可人对于自己名字却是格外的敏感,饶是如此,也仅仅是一个词罢了。可没两句又听到轻轻一声余步行...徐莫行心中更加锚定这李清影在许愿的时候,却加了自己的名字。
徐莫行心中哑然,心道这小丫头怎么会念自己名字。他可不认为自己魅力大的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小姐给降服。
她早有婚约,更别说这些了。她虽然跟自己说过,她不喜欢郑尧那般满腹经纶的书生,却也告诉过自己,她若中意的人并未出现。况且父母之命,纵是出现了又能怎样?早已成定局之事。
更何况自己一个护卫,说白了就是下人。她一个主人家对一个下人?徐莫行摇摇头,连自己名字都没叫过,不是喂,就是诶。
摇摇头心道是自己想多了,淡笑一声释之。
李清影合十完毕,睁开灵眸。看着一旁徐莫行盯着自己,出声道:“看我做甚?贼眉鼠眼的,不正经。”
徐莫行苦笑一声,“二小姐,许了半天,究竟许了什么愿?”
李清影听罢,脸蛋略微一红,但很快便消失了,哼道:“与你何干?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徐莫行自然是像个保镖一样的跟上去,其实他也就是这个刁蛮小姐的保镖。
“我自然是管不到二小姐的愿望,嘶,不过刚才我许愿之时,却听到菩萨显灵在我耳边说,二小姐在许我的愿?”徐莫行下台阶时突然打趣道。
李清影一听一愣神,脚步一空,便要摔下。徐莫行哪知自己开个玩笑李清影还慌了神,赶忙伸手扶住她一只胳膊,才算无碍。
只见李清影吹弹可破的脸上红彤彤的,双眸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徐莫行道:“呸!菩萨岂能给你说这些?再说了,谁许你愿了?自作多情,松开!”说着气呼呼的甩开徐莫行的手。
“二小姐方才说什么?菩萨岂能给我说这些?那不就是说...”徐莫行故作惊讶的看着李清影。
李清影看着徐莫行死皮赖脸的模样,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恼羞成怒,突然玉手成掌,猛地拍在徐莫行胸口,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又掐了一下徐莫行的膀子,“你这个人,不知所谓!”说罢便红着脸快步向大相国寺大门而去。
徐莫行被打的咳嗽两下,揉了揉便跟了上去。心道看来还真是许了我的愿,这丫头这巴掌虽然没有什么内劲功夫,但生生拍在胸口,也不好受。
“喂,二小姐,方才我打趣的,别生气!”徐莫行跟在后面喊。
“呸!离本姑娘远点,看见你就来气!”李清影兀自走在前方,双拳紧握,气鼓鼓的竞走着。
“我要是滚了,谁管二小姐安危啊?我可是凌波的护卫。”徐莫行脸皮极厚。
“你...”
两人便这般你一言我一句的抬杠,三道杠杠精遇上了五道杠,大约便是如此。
......
残阳已落,华灯初上。开封城街巷中由大一不一的灯笼点缀着,星星点点,不时打马而过的人发出一阵声响。
一切静谧如常,冬日寒夜,鸟虫俱休,万籁俱寂。
城南的汴河的宽阔拱桥上,两岸夹歌楼,明月光相射。弯弯的月牙儿印在波光粼粼的青黑湖水上,倒让人觉得这轮月牙儿并不是天上的,而是从这湖里长出来的一般。拱桥两侧皆是酒楼歌肆,灯笼悬出,叫喝声不止。
“这便是开封美景之一,州桥明月。还不错罢。”李清影婷婷玉立在桥上,指着沿岸喧嚣与湖中明月。
“恩,来开封这么多时日,倒还是第一次这般细致的观赏城中景色。”徐莫行点点头,情不自禁道。
方才二人便是在沿河一家酒楼里,享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李清影吃的倒是不多,基本都让徐莫行给糟蹋了。
“若是开春之时,这里会更加醉人。”喝了点小酒的李清影脸红扑扑的。
“不愧是北宋故都,汴梁八景,酒不醉人人自醉。只可惜了,都毁在李自成的手里,可惜...”
“李自成?谁?毁开封?胆子挺大的。”李清影一听徐莫行喃喃自语便好奇问道。
“奥,没事,一个两百多年后的贼人,和咱们无关。”徐莫行打了个哈哈。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有头没尾,什么两百多年后,每次都搞的本姑娘好生难受。”李清影撅着嘴不满道。
徐莫行咳咳笑道:“若是我说我是六百年后的人,你会信么?”
李清影转身盯着徐莫行,漆黑夜里,宝石般明亮的眸子突然弯了起来,李清影嬉笑道:“信,如何不信?因为我是一千年后的人呀!哈哈哈...”说罢李清影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你的叫我祖宗,我比你早四百年。”徐莫行哈哈道。
“呸,我是你姑奶奶,还想占我便宜。”李清影狡猾道。
“其实吧,叫你姑奶奶也不吃亏,你确实比我奶奶的奶奶的爷爷还大。”徐莫行面带笑容看着这灵巧的少女。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本姑娘哪里这么老了?”李清影脚尖轻踢了徐莫行一下。
“我也就这么一说,又动手打人,二小姐你这不行,太粗鲁了。”
“...”
寒风掠过湖面,吹的平静的湖水荡漾起来。处于桥上的李清影冷的激灵了一下,裹了裹自己的曳撒。她今日劲装出行,白日还不觉得,夜里寒风忽起,让她倒觉得有些寒意。
徐莫行今日外面还挂了个袄子自然是暖和。见李清影冷颤了一下,叹了声气,将自己灰色的外袄脱下,披在了李清影的肩上。
黑暗中李清影感到身后温暖覆盖,一哆嗦。侧头道:“做甚?我不冷。”
“扯蛋,别嘴硬了。要风度不要温度,你们女人还真是世代传承。”徐莫行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给她套上。
李清影裹了裹外袄便不再说话了,两人就这般看着湖面许久也不说话。
“你知道么?其实我好久没有这般自心底开心过了。”李清影沉默许久,突然出声道。
“恩?我看你平时里,也不似愁眉苦脸的模样。”徐莫行接过话。
李清影轻叹一声,幽幽道:“可是没有一个人懂我,我与你说过,我的余生,在我还不晓事时,便已经被安排好了。”
徐莫行点点头,静待李清影说下去。
“郑世兄,文采斐然,是个才子。可他纵是千般的好,却也不会懂我,跟我一起时,他除了炫耀家世便是舞文弄墨。我,很不喜欢...可是我没法抗拒...”李清影极为低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徐莫行倒是从未见过一向活泼可爱率直的李清影也有如此深沉的时候。
李清影咽了咽又道:“我可以这般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是因为我还未过门。一旦出了阁,我便是郑夫人,我将长年居于陌生的环境,养在深院,难出大门。”李清影轻轻摇头,“这样的日子也不远了,明年开春便是春闱。世兄若是高中,成亲之日也便在眼前了。”
徐莫行听罢,轻叹一声,“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们这般富贵人家或是皇亲国戚,虽然看似风光,却左右不了自己,牺牲了很多。”
“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吗?因为凌波除了我家人外,别人对我都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让我感到了孤独。而你虽然大大咧咧,却不拘小节,让我没那么多拘束。”李清影苦笑一声。
“二小姐,夜凉了,夜禁也快到了,咱们回去罢。”徐莫行拉开话题道。
“你,可曾有中意之人?或是曾经?”李清影没有动身,却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
徐莫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半天。
“额,那个..湖月楼的宁姐姐算吗?”徐莫行暗戳戳来了一句。
李清影沉静中愣了半晌,突然胸口起伏,鼻子发出哼声,面色沉沉。
“二小姐你别生气,这如果不算就真...”
“我呸!我与你说个正经事,你这个人怎么没个正形?气死我了!成天打哈哈,没轻没重,我,我..”李清影突然出声打断,一脚踢出,狠狠踹了徐莫行一脚。
“哎哟,这不也是你问我的嘛...”徐莫行叫苦一声。
“哼,懒得与你分说。”轻哼一声,说罢便动身离去。
“哇,说实话也挨打。”苦笑一声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