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腊月十四,寒风凛冽,大雪不止。开封城被覆盖成一片白野,积雪甚厚,几欲塌顶。
凌波镖行上下忙碌异常,仆人们往来穿梭与府上。明日便是镖队押运镖货前往山东之日,而今日晚间凌波行主李显岳将举行宴会,宴请远行的一众客商,作庆送宴。
徐莫行闭目盘膝屈腿于床铺之上,一旁暖炉未起,房间冰凉,可徐莫行紧闭双眸的脸庞上却是大汗如瀑,皮肤通红。仿佛将之置身于火炉中一般,不时间甚至还有蒸腾热气于皮肤表面不时上浮于空中。
他自然不会是得了病,这两日来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潜心坐于屋中习练洗髓经。每当嘴中口诀运转,灵台清明,忘我之境时,周身气血便会出奇的上下逆行,迸涨全身,经络运行,精神充盈不止!
不知几时,只待的毛孔收缩,汗液止住,血红之色淡下。徐莫行双腿发力,跃至空中,手腿并用,在房中逼仄间,闪烁腾挪。每一招出手,都震的空气发出破风之声,足见其招势大力猛。
未几腾挪间,徐莫行低喝一声,化掌为指,如金箍般二指夺出夹住茶杯,兀地发力,只听一声轻响,这茶杯便如数月前在确山,那张五儿夹碎茶杯一般,稀里哗啦,碎成数瓣。
徐莫行见状,神色畅然,收手气沉丹田,长出一口气方才罢休。
“这洗髓经当真是不世奇书。”徐莫行感叹道。
直到如今,他方才粗略的掌握了这羊皮卷的入门,算是有所小成斩获。洗髓经上所载精神,浩瀚如海,徐莫行如驾一叶扁舟泛于其上,不断攫取其未知之处。
饶是如此,他的进展真可谓一日千里,扶摇直上。就是在方才他才领会到那日张五儿指力之劲,武功之强。徐莫行兀自揣测这张五儿武功或许略逊于马仲钧,却也不是那日自己粗学不久便可以应付的。若是那日张五儿不疲于奔命,要杀自己何须三招?
徐莫行抬首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深深感受着这武功一途,当真是学海无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自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己际遇不同,有此奇书又有马大哥点拨,更有吴大哥这样的旷世高人奠基,自己武功进展速度,寻常武人是不可琢磨的。
当初那个接不住凌如秉一招之威的弱小子已经今非昔比,一月多前对战别山云这等高手他尚且吃力,自顾不暇。可如今要是再遇上那别山云,胜算不敢说,可他却又十足的底气,斗个旗鼓相当不在话下!
“谁?”正在琢磨间,可他却察觉到屋外已有脚步声走来,不由得出言问及。
“是我,小蓝,恩...余统领,宴席还有半个时辰便开始了。”屋外传来轻柔一声。
徐莫行点点头道:“知晓了,我换身衣服洗漱一番便至。”
小蓝应允一声,正当离去却听到徐莫行唤停了她,“小蓝姑娘,进屋一叙。”
小蓝愣了愣,回身轻推开房门,看见徐莫行端坐在前,地上几片碎瓷片,不由得准备弯身拾起。
徐莫行抬手止住道:“小蓝姑娘不必了,直接落座罢。”
小蓝看着徐莫行善意的眼神,不由得好奇坐下,恭敬道:“余...余统领,敢问有何事差咐奴婢去做?”
徐莫行摆摆手笑道:“小蓝姑娘,你不必这般称呼,唤我余大哥便是。不要奴婢去,奴婢来的,听不惯。”
“那..那小蓝便叫您恩公罢。”小蓝垂首紧张道。
“小蓝姑娘,你很惧我?”徐莫行好奇道,他自一月多前在湖月楼前收留下小蓝后,便觉得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似乎很是惧怕生人,加之往返马场交流不多,拢共没有几句话,此刻倒觉得生疏起来。可更让他引起注意的是小蓝这个名字。
“不...小蓝岂敢,只是流落江湖日久,养成了不好的习惯,余..恩公见谅。”小蓝矢口否认。
徐莫行点点头,又道:“小蓝姑娘,请问你本姓是蓝还是名中有蓝?”
听此言一出,小蓝宝石般的眼珠跳动了两下,垂首道:“回恩公小蓝自小父母双忘流落街头,连姓甚也不知,只知道收留我的老乞丐唤我小蓝,别的一无所知。”
徐莫行自然是察觉到了,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道:“二小姐近来还好罢。”
自从那日以来,李清影便被锁死在内院
小蓝紧张稍缓,叹气道:“大事倒是没有,便是终日闷闷不乐,憔悴得不行。”
“哎,是我害了二小姐。”徐莫行摇摇头,“多谢小蓝姑娘告知,无他事了。”
送罢小蓝,徐莫行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种伯仁因你而死的感受,当真不好受。无奈地踱步片刻不再犹豫,宴会将至宾客不少,自己这副领队也当是在席,少不得又是一番吹捧阿谀。
收拾心绪,徐莫行换洗一番后便径直往潇轩阁而去。
......
冬日寒夜,豪宅阔庭中宴饮阵阵,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湖心亭中,徐莫行端坐于右侧三位,次位是傅昭,而首位嘛,自然便是乔沛了。
“不瞒行主说,这数年靖难,使得山东凋敝,如今更有白莲邪教从中作乱,更是乱上加乱。”徐莫行对首一个吃的有光满面的精瘦山羊胡男子开口道,“这好几家镖行都不愿意接往山东的镖货,可把咱们几个给愁死了。”
周围一众客商皆是叹气连连,而左首位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开口道:‘还好有凌波可以接纳我们的镖货,否则,我老黄还真不知怎么回济南过这个年节了。’
徐莫行自然是知道这胖子,便是那日他从马场归来在议事堂有过交谈的黄福成,黄掌柜。至于那精瘦山羊胡男子,刚才已经介绍了是一个名叫钟财的客商,二人皆是这次客商的领头人。
李显岳抚须侃侃而道:“东成兄,钟兄。你们大可放心,我凌波立足虽未几年,可出镖从未失手,此次老夫点足了五十余行内好手,皆是老练之人。这山东虽有些不太平,但终究未有什么大乱。一路之上遇驿便歇,遇城便休,此去当是无忧。”
一众客商皆是一阵奉承,争相敬酒。
“此次有二位领队带领商队,我老黄是一万个放心。这傅领队,余领队皆是身经百战之人,量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打我们的注意。来,我老黄敬二位,还望旅途多多关照。”
黄福成领了个头,一众客商皆是端起就被朝着二人敬酒。傅昭与徐莫行对待这些客人,自然是不敢怠慢,起身回敬。
“听说明年是皇上选拔荐举人才之际,不知行主心中可有人选?”那山羊胡钟财喝的面红耳赤,昏了头冷不丁来了句。
他这话一出便觉失言,连忙行礼告罪。可话已出口,众人也听得真切,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
徐莫行倒还好,那傅昭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这段日子他不好过,徐莫行处处显尽风头,时而人人皆知有余副领队而不问他这个货真价实的领队。
傅昭脸色一闪而过,旋即笑道:“余兄弟无论是才智还是武功皆远超傅某,这人选之事,在下虽然有意但也只能让贤,有能者居之。若余兄弟得此际遇,在下心服口服。”傅昭环揖众人恭敬道。
李显岳听罢却不开口,只是独自品着美酒。
徐莫行拱手道:“傅兄实在折煞小弟我了,我本就是客居之人,得行主赏识,能不至于沦落街头就已满足了。我资历尚欠,对于镖行的了解与办事能力又远不及傅兄,谈何与傅兄相提并论?此番出镖,我也只是忝为副手罢了,实在是无心功名。”
“今日大快之日不提这些往后之事,再说了,这荐举之事也是人凌波家事,我们这些外人谈何插手?老钟你也是,喝昏了头。”黄福成见着二人推让,便径直开口打破僵局。
那钟财听罢连忙作揖告罪,自罚三杯。惹得众人一众哄笑,这才将方才之事一带而过。
李显岳看着乔沛道:“客商们的货物可装箱完毕?明日可得起个大早,白日多行些路程。”
乔沛躬身道:“回老爷,客商们的镖货早在昨日便已装填完毕,置于门市中严加看管。各位客商的预付宝钞也已经一并交齐,行囊等物也早已备好,就连帐篷等物都预备好了,布政使的路引凭书也在今日送达。只待明日鸡鸣,宵禁结束便可启程。”
李显岳点点头,又对着傅昭道:“傅昭,步行是头次出镖,一路上还需你这个前辈多多指点。”
傅昭正色道:“请行主放心,在下定不负行主期盼,定会将队伍完完整整的带开封。”
徐莫行道:“我会好好请教傅兄,辅助傅兄管理好商队的,行主放心便是。”
李显岳这才满意道:“你二人能精诚协作便是最好的消息,你们此去小心行事,早些归来,在开封把年节一起给过了。”
二人点头称是,客商们看到这番场景也是心满意足。众人在行乐之间,已然不早了。
在李显岳的劝说下,众人方才作罢,各自散去,以备明日之程。
徐莫行回到房内,想到今日宴会之事,便已明白为何李显岳为何要推举自己,而留下傅昭。
不只有李清影的原因,更多的是自己对于功名上比起傅昭更有游刃有余的回旋之地,而傅昭兢兢业业多年,更加的适合管理镖行上下。
这一手一箭双雕,两头皆占,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不可谓不高明,也难怪是商人,不但将商业之事运用精通,连用人也这般精明。
徐莫行松活了下筋骨便不再多想,明日甚至未来十数日对于自己,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