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此狂言,不由得身子往后一缩,眼神闪烁,脸和脖子都红了,心里又羞又怒,只想徐坤泽快从她眼前消失。
“那少年已入了宁王府,恐怕你再动手,难上加难。”皇后道。
“臣一定想尽办法,助皇后成千秋大业。”徐坤泽此大不敬之言,皇后听着十分不快,“如此你便去吧。”
想来又不放心,补道:“宁王智谋机敏,武艺高超,能不惊动他就不要惊动他。最好趁他不在的时候动手。”
徐坤泽知道皇后还是记挂宁王,只道:“臣告退。”便离开了凤仪宫。
皇后见徐坤泽离去,顿感全身疲倦,伏到坐榻的案上。她越来越不愿意见到这徐坤泽,想起这几年的种种,对徐坤泽不禁生疑。
当年储君为女子离宫出走是何等有失皇家威仪之事,戚尧登基之时,因为不便拿到明面上说,凌太妃便派人暗中发散命令,于是知情者全都噤若寒蝉。皇帝登基两年,皇后才从惠国嫁到戚国皇宫,自然不曾听过萧清这个人。五年前,徐泽坤忽然告诉她,皇帝登基前曾钟爱于一个叫萧清的女子,差点为她弃了江山,后来听说那女子堕崖死了,皇帝才愿意登基。
谁知那女子不但没有死,还怀有皇帝身孕,是个男丁。这事几乎没人知道,连皇帝都不知道,他徐坤泽也是偶然听得。皇后问他从何听得,他只道是不便告知,只说萧清母子尚在人世乃千真万确。
今日想来,皇后觉得有可疑之处:既然萧清已隐居多年不曾露面,对任何人来说他二人与死无异,是哪个好事者首先寻得他二人的下落并散出消息?方才戚宁在景泰宫没有离去之意,是要等到皇帝接见为止,这样一来,皇帝便知他和萧清所生的孩儿已被平安接回,那下一步,岂不要下诏书封太子!
方才皇后从景泰宫离开不久,戚幽王便把宁王召了入寝殿。
宁王一进寝殿,就远远看到皇帝那双深陷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走近卧榻,眼里尽是期待。宁王知道皇兄之意,便微笑点点头。皇帝一见,当下舒心,知道事情办妥,面上露出笑容,又因喜极流下泪来。
“皇兄,萧娘给你们的孩儿起了名字叫萧楚,现下住在我府中。楚儿精乖伶俐,像极了她母亲,也生有皇兄的英气。”
戚幽王激动得似乎忽然恢复了一些精神气,双手撑着榻借力坐起:“太好了,太好了。真想立刻见到他们。”
但见宁王收起笑容,露出哀意。戚幽王见状,似乎猜到什么,笑容也颓了,问:“萧娘她……她还好吗?”
宁王眼神看向别处,勉强笑道:“还好。”
戚幽王疲倦地笑:“萧娘生性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恐怕住在皇宫繁文缛节众多也不惯,就让她在你王府多住些时日也无妨,何况萧娘也不是没在王府住过,待皇宫内部收拾妥当,再接母子住进宫来。这段日子,弟你多多照料他们母子,你可比朕更会照顾人,朕甚是感激。”说的时候,一双手掌仅仅抓住宁王的双手。
他用尽了全力,而戚宁只觉得那双手已瘦弱无力,像深秋树枝丫勉强吊着的最后的枯叶,只待一思微弱得似不存在的风,那枯叶便脱离树枝,归于尘土。
戚宁一向妒忌这位皇兄,也私心谋划过,皇兄若离了人世,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本就属于他的国,他的人。
不曾想,而今眼看他弥留,自己心中禁不住难过,哽咽着,“谨遵皇兄嘱咐。”
“皇后那边的人不知有多少部属,收拾起来怕是不易,对策只有一个字——快。这帮人可能会乱,这乱不在皇后而在大臣,弟你要劳心,有你在,邦国可稳。”
“皇兄请放心。”戚宁心里琢磨万一皇帝要召萧清母子入宫觐见,他该如何作答,此时只听得皇帝说:“你奔波数日,快回府歇息。萧娘母子与王府里多数人不识,你快快回去照料。”
皇帝竟不急着见萧娘母子,戚宁虽觉奇怪,但也不能多问,便告退了去。
“慢着。”
只听得身后皇帝提着微弱的声音问:“萧娘可有问起朕?”
戚宁握紧双拳,闭了闭眼,方才转过身,回禀:“萧娘这十几年来,对皇兄十分挂念,日日对着皇兄的丹青,睹物思人。”
“知道了。你且归去罢。”
感觉到人已离开,寝宫内寂静无声。
离得最近的一盏烛火烧到了尽头,灯光一点一点弱下,而后烛台上升起一缕白烟,在屋梁上缠绕流连不去,似鬼魅如魂魄,留恋人间不舍。
病榻上之人,清隽消瘦的双颊上,两行清泪落下,那双眼睛的光芒如那燃尽的烛火,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宁王离府入宫后,萧楚楚跟着沈管家到正殿向王妃请安。
“公子,王妃是你的婶婶,自然对你关心,见面会问你一些事,你若不知道如何回答,只管笑笑便是,小的会代为回答。”
萧楚楚道:“谢谢沈管家。”
行至正殿,只见中间坐着珠光宝气的王妃,两侧各坐着一妇人,同样锦衣细绢打扮华贵,但与王妃一比,就像中间一个大菩萨两边各有一小神仙,自是逊色不小。
萧楚楚上前躬身抱拳行礼:“萧楚向王妃娘娘请安,向陈妃娘娘、梁妃娘娘请安。”
王妃懒懒地起身,走道萧楚楚跟前,双手握着萧楚楚抱着拳的双手道:“乖侄儿,叫婶婶便可,过来我身边坐,陪婶婶好好说会话。”
王妃对两位侧妃道:“两位妹妹,楚儿来到,我们也没来得及置办新衣给他,两位妹妹眼光好,有劳去挑一些好的料子,给缝衣匠做几套衫袍,最好春夏秋冬、常服礼服、里衫外袍都有。”
两位侧妃虽不似王妃知道萧楚楚身份高贵,但见她受王爷、王妃厚待,自是来历不小,本也想和她攀谈几句,听见王妃有意支开自己,纵心有不服,也只能听从。
梁妃对萧楚楚说了一句:“婶婶回头再来看你。”说完便撞见王妃面有不悦。萧楚楚还没来得及回梁妃一句话,只见梁妃快快走出了正殿。
王妃问萧楚楚:“楚儿,婶婶听说自出生以来就跟娘亲住,不知住在哪里?”
沈管家怕萧楚楚未历事故,率真耿直,说出了仙水洞,只听萧楚楚说:“在维州一个小村庄,屋舍零落,村落连个名字也没有,人指路时只说河凹那边村。”
沈管家一听心下坦然。
“你娘亲可有跟你说生父的事情?”
关于萧楚楚生父的身份,戚宁本想待入宫请明皇帝、也让萧楚楚在连日变故中稍缓一缓神后再细细向她道来,故而萧楚楚只知自己的爹爹是宁王的兄弟,自然也是皇亲国戚,但不知爹爹正是当今国君戚幽王。
戚宁本不想让王妃知道萧楚楚的身份,但想到王妃生性多疑,他接回一个少年到府上居住,王妃自然想疑心那是自己在外的私生子,便要哭闹一翻。若说不是私生子,她便要派人追查个究竟,也会与萧楚为难,横竖是非不少,倒不如直接告诉她萧楚是皇帝之子,于是在带萧楚楚去了思清阁后,就把实情告诉了王妃。
王妃一向贪图权贵也忌惮权贵,自然明白萧楚身世之事非同小可而有所避忌,如此一来事情反而简单些。
但戚宁忘了这傅梓翎争强好胜,因为萧楚的生母是夫君钟爱的女子,傅梓翎便不能冷静对待萧楚了。
萧楚楚对自己爹爹的一切事宜都急切要知道,便问王妃:“我未见过爹爹,婶婶认识我爹爹,他是怎样的人?”
沈管家看着王妃,等待她会说出什么。
“你爹爹……你爹爹是王爷的兄弟,自然也是很好的人。对了,王爷待你如何,你过去可有见过王爷?”
沈管家一听,便知王妃是要探清楚过去这十五年,王爷是否真的没有与萧清母女有任何瓜葛。
“没有,也是数日前叔父来寻我和娘亲,我才认回叔父。”
“那叔父与你娘亲多年不见,这次久别重逢,肯定都激动非常,好好互诉衷肠一翻吧?”
萧楚楚想起娘亲与叔父见面当日,不多久就遭人杀害,不禁哀伤袭来,红了双眼。
沈管家对王妃说:“娘娘,公子今日受惊颇多,王爷吩咐让公子在王府好好休养。”
王妃听言,虽心急想听得萧楚回答,但念及萧楚年纪轻轻便丧母,自己的追问揭了她伤痛,沈管家若将此与王爷告了,王爷再好脾气,也要责备她。
于是便干干地笑了两声,转了话头:“楚儿,听说大小姐刚才到你的屋内捡走了物件,你莫要与她见怪。”
“婶婶,那只是小误会,楚儿没放在心上,自然不会跟大小姐见怪。”
“韵儿是王爷和我所生的,在这府中虽是大小姐,但年纪比你小一岁,你不用叫她大小姐,叫妹妹或者韵儿即可。”
“什么?这小子竟然比本小姐还要年长!”
戚韵儿走进殿来,王妃的眼神和语气立刻变得温柔慈爱,道:“韵儿,过来见过你哥哥。”
“才不要有什么哥哥。”戚韵儿一向在她这一辈排行最大,突然多了一个哥哥,自是不愿意。
萧楚楚笑道:“既是自家人,大小姐怎称呼我也不打紧。”
王妃见萧楚楚年纪轻轻,虽在村野见长大,不像大户人家能请先生上私塾,但懂得礼仪,想来这萧清对孩儿必定是亲自悉心教导,再看看自己所生的大小姐,她虽然万般疼爱,却也不得不承认她骄纵惯了,脾性刁横,这一比较,王妃便觉得自己在做母亲这件事情上也比不过萧清,转念又安慰自己,萧清是堂堂王爷府的嫡女,是皇族嫡孙女,娇生惯养,女儿家与男儿不同,不必对她苛求,一切就由得她。况且萧楚再怎么有教养,也不过是个庶出没名分的野孩子。
沈管家道:“娘娘,还是先让公子先歇息吧。”
沈管家是这王爷府里伺候年月最长的,早在先王还是王爷的时候,便是住在这亲王府。当时沈管家的老父亲是这王府的上一代管家,而沈管家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长大,与先王交情不浅。到这亲王府成了宁王府,沈管家留了下来,宁王因他尽忠职守,又知情识趣,把府上大小事宜打点得井井有条,便很快也视其为心腹。
王妃自然也要敬重沈管家三分,便道:“沈管家说的是,你带公子回他的院屋吧。”
萧楚楚道:“谢谢婶婶体恤,侄儿失陪。”转身又看向戚韵儿:“妹妹,失陪。”
戚韵儿嘴里哼了一声,不去看萧楚楚。
沈管家随即带了萧楚楚离去,王妃什么也没问到,心中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