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听到戚韵儿所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来,走向萧楚楚,竟径直伸手去摸萧楚楚的胸口。
张嬷嬷不敢拦王妃,也知道自己拦不住王妃,便匆匆出到门外向王爷复命。
戚宁这才快步进入到寝室里。
萧楚楚因内疚不敢闪躲,羞辱感却袭遍全身,抬头快快眨眼忍住泪水,却还是留下泪来,刚好被走入寝室的戚宁看见。
戚宁虽知王妃大怒也在情理之中,却不曾料想王妃出手伤了萧楚楚。待入到房中,恰好看见王妃伸手摸向萧楚楚,此刻又见萧楚楚脸上的血痕,便勃然大怒,冲过去推开王妃,急忙唤:“张嬷嬷,快!叫医师来。快!”
转而又对王妃怒目而视,喝道:“你堂堂王妃,岂能对一个小丫头做出这样无礼之事。”
“丫头?王爷早就知道萧楚是个女儿罢!”
傅梓翎自嫁入宁王府,十七年来虽与王爷算不上你侬我侬,也知宁王对她并无几分爱意,二人多年来却也是相敬如宾,宁王从未对她恶言相向,如今却为了一个萧楚楚对她勃然大怒。
她素日里敬畏宁王,纵然心里因为他的冷落而心中有怨气,也从未当面抱怨过他、顶撞过他,如今积压在心中的种种,终于无法按捺。
当年傅梓翎的舅父刘丞相为了巩固刘家在朝廷的地位,一心想跟宁王攀亲戚,而他膝下无女,便把外甥女傅梓翎嫁予宁王,她与宁王素未某面,却不料想宁王轻易就把亲事应允下来。
她从未见过宁王,但能嫁给一个亲王,自己从今荣华富贵、权利地位定是许多人都比不上的,便也就心生向往。成亲当日,红盖头被挑起,她才第一次看见夫君宁王,便如同见了天上之人,一眼爱慕上了。
她知道宁王对她并无爱慕之意,也听人说了宁王是因为一个女子而伤情至深,从那时起一颗心便凉透了,什么婚娶之事,在他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宁王后来又娶了两位侧王妃,貌美有之,温顺有之,才气有之,可也只得了个侧王妃的名分。
头几年她也曾抱有过幻想,只要她对宁王全心全意,她能等来他的回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宁王给了她回应,她有了一个孩子,傅梓翎以为这多少回增加夫妻间的亲密,却不曾想,自生下戚韵儿之后,宁王逐渐疏离她,她本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生下的不是一个公子,便想给王爷再生一个公子,而王爷显然没这番打算。她心灰意冷,唯一的女儿成了她最大的寄托,除此以外,便是终日摆弄些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与官太太们经营应酬。
这十几年,常有传言到她耳中,众说纷纭,只言片语都不一样,但都说着同一个意思:王爷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旧人。
如今,她好像忽然明白过来,连着过去这十多年自己从王府下人处听到的、亲眼见到的,便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爷倾慕皇嫂,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还是两情相悦?萧清不见了十多年,王爷还保留着她住过的院屋,谁也不让踏足一步。这萧楚即便是个女儿身,那也是个公主,为何放着公主不做,皇宫不住,要留在这宁王府里!她到底是那个女人和谁生的骨肉!”王妃这话越说越快,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声音嘶哑:“怕是先皇也看穿了这点,不肯与萧楚相认,把她逐出了皇宫,无家可归才要赖在这宁王府里。王爷说是隔了十几年才得知母子下落,谁知是真是假,莫不是王爷早早便知道,故意把她们母女二人藏养了起来,方便掩人耳目,私下时时见面。”
在旁的李嬷嬷着急地用眼色制止向王妃,但王妃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
她素来知道宁王的野心,当下更怀疑是宁王刻意让萧楚楚女扮男装继承皇位,好让自己成为真正独揽治国大权的人。
忽的听见劈拉声响,萧楚楚、王妃、戚韵儿和嬷嬷都被吓得一惊,只见宁王右掌劈下,他身旁的圆桌被他一掌从中间劈成两半倒下。
那桌是造办处从粤东请来的工匠制造,广式红木中间嵌着一大片云石与螺钿,自是坚硬非常,戚宁纵然内力深厚,掌力惊人,不免也红肿了一大块,换是常人一定抱掌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戚宁却连眉都不皱一下,却虎目含光,凶恶得很。
一旁的萧楚楚停留在对王妃之言的震惊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难道王妃说的才是真的?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是宁王,宁王为什么要骗我?还是他自己也不清楚我是谁的孩儿?不对不对,这十几年娘亲明明思念爹爹,岂会背叛爹爹?那幅丹青只有背影,是我爹爹不错!可是我只见过爹爹一面,他当时已死去,我怎么就能这么确定,那副丹青画的是爹爹而不是宁王,况且那是十多年前画下的了!
我不要宁王做我爹爹!
王妃先是呆了一阵,突然大笑几声:“当年你结识萧清在先,救她的是你,与她相处最多的是你,偏偏她欢心于你皇兄,莫不是因为她看透了你兄长更得先王和凌妃的宠爱,大有可能被立为太子,才因势转而向你皇兄示好。”
她的话仿佛一把刀,让戚宁陈年的旧伤疤再次受伤成为新伤口,渗着透明的血。戚宁的神色透着哀伤、愤懑、不甘,仿佛一头受伤的猛兽。
戚韵儿被爹爹的愤怒状貌吓到,担心娘亲再说下去,就彻底得罪了爹爹,便过去拉住娘亲劝她别往下说。
宁王的反应,更让王妃相信事情果真就如自己说的那样。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方才说的话,侮辱先皇,侮辱王爷,侮辱公主,还侮辱公主的生母,这条条种种,够把你立即处死的。你听好,这话我只说这一次,萧楚楚是我皇兄和萧娘的亲生女儿,是戚国的长公主。”
宁王声音低沉,话语不紧不慢,显然是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却已经足够把王妃吓得瑟瑟发抖,但王妃性子刚烈,要强好胜,这十多年来的怨气和不甘既然都已经发泄出来,就有一泻千里之势,她明知自己该闭嘴了,却好像被一种魔怔控制住收不住嘴,竟愈加出言不逊:“既不是王爷亲生,王爷何以如此这般关怀备至?我这个王妃、两个侧妃、还有韵儿,何曾得到过你对萧清母女那般的厚爱?那时我虽未嫁入王府,王爷不要以为我就不知道,萧清当初进王府时就是女扮男装。若萧清不是王爷亲生女儿,恐怕王爷是把当年得不到心上人的遗憾,要从心上人的女儿身上补回来。我早就该留心,这萧楚楚也学得她娘的那套,不但相貌跟那萧清似个十足,连勾引人的狐媚手段也似得十足。做母亲的勾引不成,而今派女儿来完成遗志么!连招数也学得十足,处境可怜,王爷出手英雄救美,继而藏于家中关怀照料,以待日久生情。”
萧楚楚听王妃的话侮辱已亡的双亲,心生愤怒,另有一种比愤怒更甚的伤感,却不知其具体,只觉心中难过得要死,失落得要死。
那句“要从心上人的女儿身上补回来”的话,在她脑海嗡嗡作响。
她相信娘亲一辈子忠诚于爹爹,自己也无任何不见的人的龌龊想法,但此时不知为何,她不想面对任何人,像自己确实做了令人不齿之事。她思绪纷乱,像有千丝万缕缠绕成千千死结,脑中像有什么急速运转,好像事情即将水落石出,却又越想越乱,混混沌沌。
王妃的一番话再次一连侮辱了戚宁、萧清和萧楚楚,与刚才不同,让他最愤怒的不是她出言侮辱萧娘,而是说他迷恋萧楚楚。
他不敢看萧楚楚,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挥掌便搧了王妃的脸颊。
在场众人个个惊愕得睁圆双眼。
李嬷嬷跪在地上喊着:“王爷息怒!是老身不好,没劝住娘娘,全怪老身。王爷息怒,要惩罚就惩罚老身吧。”
戚宁刚一下手已知不妥,当年娶她虽然只是意气用事,但她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发妻。十多年她的任意妄为,种种行藏他都能忍耐,怎么今天就在楚儿和韵儿这些晚辈面前对王妃动手!莫不是因为这夜思及往事,心情颓靡多喝了几杯昏了头。
他那掌一落已不及收回,转念想,王妃刚才也当着众人欺辱了楚儿,对皇帝之女尚敢如此,今日不给王妃狠狠一个教训,只轻轻隔靴搔痒,怕她往后遇事仍不知轻重,便总有一天不只是在宁王府里闭着门耍性子,恐怕要闯到外面去,到时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萧楚楚如今留在宁王府,是因为她自幼就不在皇宫长大,在皇宫里一个人也不相识,还可能受其他皇子公主欺凌。她男扮女装也是并非有心隐瞒,你在我宁王府过了这么多年,倘若与市井平民一般见识,想不通这其中的种种,那便不配做王妃。”
只见王妃当即呆住,待反应过来,全身像没了骨,整个人没了力气向地上瘫落,李嬷嬷正磕头求饶,当即立起半身,扶着摊落的王妃,“娘娘,娘娘……”
戚韵儿在旁看见这一切,竟一时想不起去扶起娘亲,脑海翻腾着娘亲刚才的话:萧楚楚是女儿身,爹爹曾倾慕萧楚楚的娘亲,而今爹爹对萧楚楚好很可能也是出于爱慕?
为何会这样,不可能的……
这接连的重重一击,几乎要了她的命。
方才她知道萧楚楚是女儿身,心中恨极了萧楚楚,但见萧楚楚被娘亲掌掴得留下血痕,便心痛得紧。
她心想:这天下的爱恋,既是情真意切,却为何要管那人是男儿郎还是女儿家。只要那个人是萧楚,我便忍不住心疼她爱慕她。
只要她能在这宁王府与我日日相见,往后的事,男婚女嫁,便往后再做打算。
才作了这番决心,听得娘亲再说出后面的这些话,萧楚楚母女都是娘亲恨极之人,却又是爹爹爱慕的人,教戚韵儿如何去对待她!
戚韵儿哇的一声大哭,冲向门外。
众人以为她因一厢情愿,施计失身给萧楚楚之事无脸见人,回了春临阁暂作躲避,便不追出去。
哪知戚韵儿这一跑,便遭遇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