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都阆邑已有多时,宫云飞却不曾踏入盘营峡半步。兄长刑追风独自应对整个鬼赫族的地盘,这使他很是担忧,他刚回到大洵就把已寻得皇兄宫云霄下落的喜讯禀告母妃丽贵妃,还说自己会尝试一切办法把他接回宫中,丽贵妃可能因一时大喜,心火急了,第二天就病倒,往后每日大多时辰都卧榻,宫云飞最后只能日夜伴在丽贵妃身边。让他的忧思最为深远的还是萧楚楚,虽知道她的大概动向和近况,却也只有心无力。知她被困煮海岛,他几经挣扎终于狠心抛下病母,驱四匹汗血宝马拉的马车,路程到了一半,就有手下送信说戚国长公主已经平安回到都阆邑。
夜已过半,宫云飞见母妃入睡,才从她宫中出来。这夜的云朵很厚,月光黯淡,细长的甬道上,一个女子已经等候多时。
“三殿下……”
声音似被寒风吹送。一个身影从回廊的柱子后探出,宫云飞未及看清,也知那是兰妃。
“兰妃娘娘。”宫云飞压低声音,左右环顾,确认四周无人。
“我辗转听闻三殿下回宫了,这次外出时日颇长,可打听得我孩儿的音讯?”
宫云飞往兰妃走近几步,轻柔的声音里难掩喜悦:“是的,二皇兄他健在,此时也回到大洵了。”
“什么!云霄他就在大洵!”兰妃的惊喜还未来得及在脸上舒展,便已被急急爬上眉眼的担忧与惧怕取而代之,急忙问:“他现在不能回宫,他如今在何处?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宫云飞轻叹一声:“二皇兄与我二十年未见,不愿提兄弟情分。他去鬼赫族,我劝不住。”
兰妃的声音比方才反而舒缓下来:“还好不是在宫中。到盘营峡,他兴许能比在此处安全。你的母妃,她也知云霄的下落?”
“知道,娘娘,我母妃病得不轻,不然她肯定亲自派人去盘营峡接我二皇兄。我已经让我身边最得力的从玉山带了不少人去鬼赫族找二皇兄,务必护他无恙。”
“你的人多久前去的?”
宫云飞心中一算,确实已经有些时日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兰妃道:“你母妃一向身体硬朗,可我听说她自知道你找到云霄的下落后忽然就生病了。”
“确实毫无预兆,是急病。”
“不急才怪。”
隔着夜幕,宫云飞听出了兰妃话语里的讽刺。兰妃对宫云飞的语气有点飘忽不定,忽地又变得很诚恳:“我知道你是孝子,也重兄弟情义,但有时候,这两者不可兼得。她是你的,有些话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重新认识你的母妃,在这之前,我求你一定保护好你的兄弟。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都是无辜的,都怪我把他生在了帝皇家,都怪我不得宠。一切的账,你们都只向我来讨。”
话语到最后,既像乞求又像讨理,她双手本是捧着宫云飞的双手,是乞求的手势,越说却抓得越紧,像讨债似的。
宫云飞并未觉得她冒犯了自己,反而心中酸楚,甚至隐隐觉得兰妃母子的遭遇确实与自己脱不了关系。他安慰道:“娘娘,我会帮二皇兄的,你放心。我明天就再派人去盘营峡。”
“切勿再让你母后知道。”
兰妃说的话久久萦绕在宫云飞心头,他叫来从玉山的部下丘原,吩咐他们连夜秘密出宫前往盘营峡去鬼赫族找一个叫叫刑追风的独臂男子,路上设法与从玉山取得联系。只是不知道从玉山等人这一去多日毫无音讯,是否遭遇阻滞。
夜里无眠,宫云飞索性起来,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踱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座颓败清冷的庭院门前,那木门上的漆已经斑驳,黑夜里也隐约可见那卷起来的漆皮被夜风刮得飘摇欲坠。
这是幽禁兰妃的别苑。说来奇怪,既是幽禁,大门却无人看守,兰妃也不止一次擅自离开了这别苑,一路避过宫人的耳目来到他跟前。他又想起母妃的话,便更加觉得这兰妃可疑,绝非等闲之辈。可他屡屡想起兰妃为自己的骨肉而向他乞求时的神态,尤其是她毫不掩饰因担忧而至疯癫,他愿意相信兰妃当年并没有利用自己的孩儿,他相信兰妃的骨肉之情是发自肺腑。
念及于此,宫云飞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母妃,戚国太后派特使来信,邀我速到戚国一聚。”
“沈太后此举是何意?”
“孩儿与母妃说过,赐婚孩儿与长公主婚事的,最初是沈太后的主意。如今我把已有婚约的未婚妻独自留在戚国,沈太后可能觉得我对戚国不敬。不过这都是表面之词,沈太后虽是后宫,却也掌政,上次我送长公主回戚国,她曾暗示我,两国既有姻亲,理应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孩儿一开始也疑惑,只听得沈太后说了两国边境布防之事。”
“她是如何说的?”
“沈太后只轻描淡写,不知这次让我去,是否也因这件事。”
“这沈太后,你是皇子,跟你提这军政之事……”丽贵妃轻笑,“她目光倒也够远。”说罢,便吩咐宫云飞与戚国打交道要注意的种种,让他好生去做准备,翌日启程。
宫云飞与母话别,心中却不是往常的惜别之情。
翌日,宫云飞启程去盘营峡。沈太后的邀请只是虚言。宫云飞没想到,出行前母妃果然精神好转,一路送他到启南门。
宫云飞出了城,很快便追上了丘原等人,快马加鞭到了盘营峡。
“主子,玉山前辈向来办事妥当,这次竟没有个交待,不知他们落脚在何处,恐怕是遇到了凶险,主子切勿去找鬼赫族,还是让属下先带人去探探。”
宫云飞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拿出玉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美妙的乐曲在山谷间飘荡。丘原和其他侍卫一脸茫然看着宫云飞,不多时,几个身着白衣,手持乐器的男男女女向往他们走来。一个欢快的少女越走近跑得越快,只见她边跑边回头,伴着风铃般的笑声对身后的人喊道:“果真是云飞!哥哥你快点!”后面一男子听言,也不忙快脚步向宫云飞跑过去,而是奏起了歌曲与宫云飞应和,一时间仙乐绕谷,丘原等人因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不觉惊喜万分。
这少女正是明茜。身后正是明齐和早前见过的仙乐族若干人。
“能吹奏出如此笛声的,除了云飞,更无他人。云飞兄,见到你真是高兴!”
“我也十分高兴见到你们。”二人相互拍肩握拳,很是亲密。
“楚楚没来?”明茜问。
“她有要事,回戚国稍停留些日子。”
“从大哥也没来?”问此话的人正是明宏。当日鬼赫族到仙乐寨要拿的人就是他。明宏因自己为族人带来的麻烦深感愧疚,萧楚楚和宫云飞等人的仗义相助,也使他感恩万分,他尤其记得寨主在跟鬼赫族交手的时候使出了撼天鼓,他本就旧伤未愈,差点被撼天鼓的音波振伤,幸得身旁之人一掌输送内力,不然铁定被震得五脏六腑颠倒重伤,这人便是从玉山。
“我此行便目的之一,就是要找丛玉山。约摸半月前,他奉我命令带了十几个弟兄到鬼赫族救我的二哥哥,却一直没有音讯。”
“半个月前?从兄弟很可能未曾到达鬼赫族的黑风崖。”明齐看出了宫云飞的疑惑,便往下解释:“我族与鬼赫族向来相互防范,在各自地盘的边界都有人看守,自当日鬼赫族攻入我仙乐寨,寨中就定了哨岗,除了看守仙乐寨,连所有进出黑风崖的山道、河流都有人轮岗。别说近半个月,这一个月以来都没有任何外族人在黑风崖周边以及我仙乐寨附近出没过。”
宫云飞一边听,心里默默回忆着,一个月?二皇兄离开都阆邑,大约也是一月前,如果他径直奔着黑风崖去,仙乐寨的人不可能没发现他。莫非二皇兄也没有到黑风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