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道:“这暑气带入了酒中,过得百年,虽已大减,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终究难免。”
丹青生道:“是极,是极!老弟不,我还道是我蒸酒之时火头太旺,可错怪了那个御厨了。”
萧墨问道:“甚么御厨?”
丹青生笑道:“我只怕蒸酒时火候不对,糟蹋了这十桶美酒,特地到北京皇宫之中,将皇帝老儿的御厨抓了来生火蒸酒。”
黑白子摇头道:“当真是题大做。”
萧墨道:“原来如此。若是寻常的英雄侠士,喝这酒时多一些辛辣之气,原亦不妨。但二庄主、四庄主隐居于这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这酒一经冰镇,去其火气,便和二位高饶身分相配了。好比下棋,力斗搏杀,那是第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却是入神坐照……”
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头,急问:“你也会下棋?”
萧墨道:“在下爹爹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于是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访寻棋谱。到他四十余岁时,古往今来的名局,胸中倒记得不少。而我也学得了一些!”
黑白子忙问:“记得哪些名局?”
萧墨道:“比如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弈的棋局,王积薪遇狐仙婆媳的对局……”
他话未完,黑白子已连连摇头,道:“这些神话,焉能信得?更哪里真有棋谱了?”着松手放开了他肩头。
萧墨道:“在下初时也道这是好事之徒编造的故事,但自从见到了刘仲甫和骊山仙姥的对弈图谱,着着精警,实非常人所能,这才死心塌地,相信确非虚言。前辈与蠢也有所好吗?”
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又直飘起来。
萧墨问道:“前辈如何发笑?”
丹青生道:“你问我二哥喜不喜欢下棋?哈哈哈,我二哥道号黑白子,你他喜不喜欢下棋?二哥之爱棋,便如我爱酒。”
萧墨忙道:“在下胡袄,当真是班门弄斧了,二庄主莫怪。”
黑白子道:“你当真见过刘仲甫和骊山仙姥对弈的图谱?我在前人笔记之中,见过这则记载,刘仲甫是当时国手,却在骊山之麓给一个乡下老媪杀得大败,登时呕血数升,这局棋谱便称为呕血谱。难道世上真有这局呕血谱?他进室来时,神情冷漠,此刻却是十分的热牵
萧墨道:“在下父亲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处世家旧宅之中见过,后来又传给了我!只因这一局实在杀得大过惊心动魄,虽然事隔廿五年,全数一百一十二着,至今倒还着着记得。”
黑白子道:“一共一百一十二着?你倒摆来给我瞧瞧。来来,到我棋室中去摆局。”
丹青生伸手拦住,道:“且慢!二哥,你不给我制冰,甚么也不放你走。”着捧过一只白瓷盆,盆中盛满了清水。
黑白子叹道:“四兄弟各有所痴,那也叫无可如何。”
伸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间水面便浮起一丝丝白气,过不多时,瓷盆边上起了一层白箱,跟着水面结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结越厚,只一盏茶时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
萧墨大声喝彩。
道:“这黑风指的功夫,听武林失传已久,却原来二庄主……”
丹青生抢道:“这不是黑风指,叫做玄指,和黑风指的霸道功夫,倒有上下之别。”
一面,一面将四只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不久酒面上便冒出丝丝白气。
萧墨道:“行了!”
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果觉既厚且醇,更无半分异味,再加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大声赞道:“妙极!我这酒酿得好,萧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制得好。”
黑白子将酒随口饮了,也不理会酒味好坏,拉着萧墨的手,道:“去,去!摆刘仲甫的呕血谱给我看。”
萧墨道:“好吧!”就要紧追黑白子而去。
丹青生道:“那有甚么好看?我跟你不如在这里喝酒。”
萧墨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下棋。”
着跟了黑白子而去。
丹青生无奈,只得挟着那只大酒桶跟入棋室。
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一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
萧墨走到石几前,在棋盘的“平、上、去、入”四角摆了势子,跟着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后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如此不住置子,渐放渐慢。
黑白双方一起始便缠斗极烈,中间更无一子余裕,黑白子只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黑白子见萧墨置邻六十六着后,隔了良久不放下一步棋子,耐不住问道:“下一步怎样?”
萧墨微笑道:“这是关键所在,以二庄主高见,该当如何?”
黑白子苦思良久,沉吟道:“这一子吗?断又不妥,连也不对,冲是冲不出,做活却又活不成。这……这……这……”
他手中拈着一枚白子,在石几上轻轻敲击,直过了一顿饭时分,这一子始终无法放入棋局。
这时丹青生已经饮了十七八杯葡萄美酒。
丹青生见黑白子的脸色越来越青,道:“萧老弟,这是呕血谱,难道你真要我二哥想得呕血不成?下一步怎么下,爽爽快快出来吧。”
萧墨道:“好!这第六十七子,下在这里。”于是在“上部”七四路下了一子。
黑白子拍的一声,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叫道:“好,这一子下在此处,确是妙着。”
萧墨微笑道:“刘仲甫此着,自然精彩,但那也只是人间国手的妙棋,和骊山仙姥的仙着相比,却又大大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