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既说女子不可参政,又说妖女祸国,总归道理都是你们在说。
从前如此,而今如是。
巍峨的宫殿里冷的彻骨,寒风从遗漏的窗户吹进来,带着雪扬扬洒洒的覆了一地。桌上的腊梅无瑕照料,开的不胜从前。
庭院深深深几许,在这宫闱里,终是深不过这情深似海,仇深似海。
外面似有脚步声。
“太后娘娘,您还是歇着吧,外面风大。”萍儿连忙搀扶住要起身的叶芙蕖。
“朝堂上怎么说?”她淡淡开口。
萍儿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朝堂上以蒋国公为首的一众大臣联名上奏说太后妖媚祸国,是个灾星,这才使得南疆战事连连,先王驾崩,要皇上赐死太后。这些话就连她一个奴婢都不信,如今偏偏成了太后的催命符。
可这些话,她却是万不敢告诉太后的。
“奴婢去打听了,皇上已经劝退了各位大人,如今也都散了,再说还有十九王爷呢,十九王爷是先王的皇弟,他的话大人们也是要听的。”
叶芙蕖淡淡叹了口气,倒不是她害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吧,反正当年十三岁就被送进宫,大半辈子都耗在这深宫里头了,先王驾崩了,她既是守着活寡倒不如解脱了。只是这帮子人咄咄逼人,逼的还是她的儿子,这岂不是要她刚继位的儿子背上弑母的罪名?简直欺人太甚!
她叶芙蕖堂堂将军之女,父亲是威震四方的战神,母亲是南岳国嫡公主,因生的乖巧,十三岁便被接入宫中扶养,十五岁嫁给先王封为贵妃,十八岁诞下一双儿女,年龄越大模样便越是好看,先王隆宠甚至废了皇后将她扶正,那时起,朝堂中便有叶家女妖媚祸国的言论传开。后来先王一招杀鸡儆猴便遏制住了。
可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日,先王驾崩,叶家一门将领尽数战死南疆,母亲也随叶家去了。南岳国政变,此时,她再也没有从前的风光。而蒋国公为了拥立五皇子,竟用这样的法子来针对刚刚继位的太子!
“萍儿,替哀家梳妆吧。”叶芙蕖定定的看着萍儿,当年她也如萍儿这般年轻,可时光终究还是回不去了,所有的美好年华都葬送在了这红墙金瓦。
她从未爱过先王,对他也只是尊敬,家中教导她皇命不可违,于是她便听从旨意侍奉在先王身边。如今想来,却是何其愚忠。萍儿虽不说她也知道,那帮子人绝不会放过她,就算有十九王爷替她说几句话,但终究也只是暂时。
外面的风果真是大,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上,压得沉甸甸的。萍儿替她撑着伞,想要劝她,却又不敢,只得小心翼翼的搀扶好她。
叶芙蕖坐上鸾轿,又看了眼那梅花,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过不了几日便要过年了,可今年这年,怕是过不好了。
鸾轿一路抬到正文殿,萍儿上前去扶她,却被她摆摆手制止了,抚平袖角望了眼巍峨庄严的大殿,拖着黑色华服迈上梯阶,白色的抹胸外披一袭黑色华服,拖尾处用上等的白色丝线绣出栩栩如生的凤凰,两袖随意绣了些梅花,腰带上纹的是祥云,青丝挽起高高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配了些简单的首饰,轻施粉黛,真真一个绝世佳人。
她前半生何其风光,今日就是死,也要死的不卑不亢。
大殿内一干大臣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为首的是年逾花甲的蒋国公,这身板倒还硬朗,不好好呆在国公府养老,偏要出来搅弄一番,想他那女儿容贵妃,当年可险些害了她肚子里的一双儿女。
“皇上,先王在世便深受此女蛊惑,民间早有叶家有女狐媚生的流言,先是使得先王日日不早朝,后又因她误了南疆战事,害叶将军一门忠烈尽丧疆场,如今皇上继位,若还要尊其为太后,恕臣实难从命!”
叶芙蕖冷笑,说的倒是振振有词,先王每每暗自出宫尽是谎称宿于凤鸾宫,南疆战事吃紧,他蒋国公拖着粮草迟迟不送去边关,又扣着军情不报,硬是将耽误战事的罪责扣在她的头上,也委实太欺人了些。
她叶芙蕖生来骄傲,被她们如此诬陷实在太过窝囊!
“依蒋国公所言,哀家这罪责倒真是太重了。”叶芙蕖步态端庄缓缓而入,目光定定的看着蒋国公,眸光清冽,骄傲中透着一丝阴沉。“先王尸骨未寒你们便这么急着相逼他的妻儿,莫不是……要造反?”
不仅是蒋国公,就连周遭一众大臣皆是打了个寒颤,这个女人的眼神太过可怕,犹如地府恶鬼,一种冲击着灵魂的恐惧。
蒋国公定了定神,嗓音洪亮的开口道,“如今还并未下旨尊封太后,‘哀家’这自称先王后倒还用不得。”
“放肆!母后是朕的生母,朕继承了皇位母后便理应是太后,蒋国公未免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新帝秦君言怒斥,连忙过来搀扶叶芙蕖。
“呵。”叶芙蕖轻笑一声,身姿挺拔,下巴微扬,立在大殿中央高傲如寒冬腊梅。“哀家十五岁进宫侍奉先王,听家教,尊王命,到头来却被你们这些人扣上媚惑君主祸害苍生的罪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可参政,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女子不可忤逆。当女子做到这些,整日安分守己嫁夫从夫孝敬公婆之时,你们又说红颜祸水妖女祸国,呵,女子?在你们眼里女子竟是这般!
“总归这些道理都是你们在说,这大殿之上的都是先王倚重之臣,你们一个个高官厚禄,吃山珍海味,娶三妻四妾,国逢战事不想法子却把罪过推到一个女人身上!这,就是你们的忠义!”叶芙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倒是难得一口气说这样一大通话,在深宫中数年自不再是小丫头,她也不是什么眼里容得沙子的人。这世道下,王权和伦理道德把女子压的喘不过气,女人命如浮萍,生生被男人轻贱。
她的目光一个个扫过跪在地上的一帮人,一旁立着的是先王最小的弟弟十九王爷,当年先王二十岁继位十九王爷才不过襁褓孩童,曾也对她多有照拂,如今皇家老一辈人也就剩下他肯为她说句话了。
“这天下,成了是你们的功劳,败了是女人的罪责,你们瞧不起女人,可生你们养你们的也是女人!”话音刚落,抽出侍卫的佩剑下时间便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朱唇泣血,“你们逼着皇上赐死我,今日我便血洒这大殿,看他日因果轮回,苍天绕过了谁!”
“母后!”
“太后!”
一时间众人慌了神,只见叶芙蕖衣袖翩然,如一朵落入凡尘的梅花高贵着,骄傲着。十九王爷秦昭誉一个健步冲过来伸手拦住她的腰身,将她稳稳揽入怀中。精致的容颜苍白的令人心疼,脖子上一道血淋淋的刀口横在如雪的肌肤上,那抹红深深地刺痛他的眼。
叶芙蕖颤抖着声音极力开口,语气倒是轻松,“还好……不算窝囊。”
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大殿里霎时间陷入一片慌乱。秦昭誉愣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再顾不得周遭环境,脸色愈加阴沉,动了动唇,却终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