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特别寥落。

——杨可宜

等到学术厅里其他人都散场了，杨可宜送了何老师先行离开，而后留在原地等保安过来将沙盘和陈列架搬回心理咨询室。吴喜悦说要留下来陪她，她欣然应允，最让她惊讶的是，曾开朗居然也留了下来。

技术员将学术厅的灯光关了大半，只剩下主席台上的一组射灯，曾开朗搬了张椅子坐在沙盘旁边，静静地盯着沙盘发呆，暖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特别寥落。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好玩，要不你也尝试摆一个。”杨可宜走到他身旁，建议道。

“我很小的时候，我妈总是带我去院子里的沙坑边玩沙子。”曾开朗冷声轻道，仿佛在讲述着一件久远的事，“可是每次我玩过了沙子，弄得一身脏回去的时候，我爸就会指责我妈，说她对我太过纵容。”

杨可宜心头咯噔一声，她没有想到曾开朗会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她伸手拍了拍男孩子清瘦的肩膀，安慰道：“对不起，曾开朗，我直到今天才听说你妈妈的事。”

曾开朗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不要紧，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我自己都不太在意了。”

“我妈也是跳舞的，跳的现代舞，”曾开朗淡淡道：“她很有天赋，听说当年她已经拥有了去北京的名额，但是却因为结婚而放弃，后来等到我出生，她就彻底不跳了。”

“所以，她一定很支持你跳舞吧！”杨可宜轻声道。

“嗯，在这一点上，她和我爸有矛盾。”曾开朗抿抿嘴，望着杨可宜道：“是何老师将我的事告诉你的吧？”

杨可宜很诚实地点头，“何老师也没说别的什么。”

曾开朗咧嘴笑了笑，“这个不要紧，依照我的成绩是进不了三中的，当年要不是何老师极力劝说我爸，让我报考三中的艺术特招生，说不定我现在就是个失学少年了呢。”

此言一出，一旁的吴喜悦竟然捂嘴噗呲一笑，笑声吸引了杨可宜和曾开朗的注意。

曾开朗抬起头看着她，清冷的眼眸里波澜不惊，倒是吴喜悦有些害羞地移开了眼，“你笑什么？”

“我……”吴喜悦抿抿嘴，杨可宜看她那模样，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便道：“她多半是在笑，你要是成了失学少年，那整个北水三中的审美水平就要每况愈下了。”

“杨老师！”吴喜悦有点娇嗔地唤了一声。

曾开朗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杨老师，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是了是了，我的错，对不起。”杨可宜在胸前比了个作揖状，好像承认自己说错了话一般。

曾开朗轻轻一笑，似乎并不介意。

“诶，你为什么不继续跳舞，反而要去学表演？”杨可宜好奇地问。

“我真的很喜欢跳舞，不管我以后做什么，跳舞这件事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曾开朗双手搓了搓手道：“但是，舞蹈专业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有影响力的大学。”

杨可宜点点头，顿时间若有所悟一般，却也不好多做评论。

然后，曾开朗伸手从陈列架上拿下两个模型，并以极快的速度将它们摆在了沙盘上，“这就是我心里的想法。”

沙盘上只有两件东西，一条路，绵延向远方，一个小男孩，面向路而立，身后是黄沙万里。

“很好，目标明确，心性坚定。”杨可宜暗暗赞叹，却有些疑惑，“你把小男孩摆在路的起点，是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

“也可以这么理解。”曾开朗答得十分平静。

“嗯，像你！”

“杨老师，这沙盘真好玩！”一旁的吴喜悦忽然说道。

杨可宜微微一笑，思绪便被她引走了，“诶，我忘了问你，你那栋房子里为什么是两家人呢？”

吴喜悦手托腮，并没有注视着杨可宜的眼睛，“就是随便摆的，一不小心就摆成了两家人。”

杨可宜点点头，姑且将它理解成吴喜悦心中对热闹的渴望吧！“那你呢？在你刚才摆放的那个画面中，你在哪儿？”

“我？”吴喜悦有些吃惊，却半晌没作答。

这时候，一旁的曾开朗忽然半开玩笑道：“她住在那棵树上！”

“树上？”吴喜悦歪着头，有些不解。

“类似于树屋那种，小时候咱们看的外国电影，那些外国小孩不都喜欢树屋吗？”

“对！”吴喜悦满眼惊叹，“原来我竟住在树上。”

杨可宜抿嘴一笑，觉得有些无言以对，“你自己摆的树，你不知道它什么意思？”

“嗐，我当时就是瞎摆的。”吴喜悦摇摇手，说道：“我只是觉得那个画面有点单调，所以就摆了棵树，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好极了！”

杨可宜心中不禁迷惑，何老师之前所做的判断，是基于树作为一个装饰来看待的，如果吴喜悦觉得自己住在树上，又不是那六个人物模型中的人的话，那几乎等于推翻了他们之前给出的所有结论。

“杨老师，还记得上次你借给我的那本书吗？”吴喜悦满眼兴奋，“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多有意思呀！”

“住在树上你不会感到孤独吗？”曾开朗忽然很严肃地问。

“不会的。”吴喜悦有一丝疑惑，“你不了解树上的世界，树与树相邻，住在树上的人可以以树枝为道路，去到很多不同的地方、见识到很多不同的人，他们又怎么会感到孤独呢？”

曾开朗若有所思，对杨可宜道：“杨老师，我能借那本书看看吗？”

“当然可以。”杨可宜欣然应允。

“杨老师，你把书给我吧，我带给他。”吴喜悦眨眨眼说道。

杨可宜笑着瞥了她一眼，又怎么好拒绝呢？

“诶，不好意思，老师，先前大门口出了点事，我们一忙完就赶紧过来了。”正在三人有说有笑之际，两个保安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学术厅，杨可宜赶紧起身，招呼道：“没关系，我们也没等多久！”

吴喜悦和曾开朗也跟着起身，杨可宜这才又说：“那就麻烦二位帮我把这两个沙盘桌搬回心理咨询室。”

“我帮你拿模型。”吴喜悦率先抱起了那个整理好的装满模型的箱子。

“好，那我就来拿陈列架。”杨可宜伸手便抬起了那高宽皆约一米的木架子，谁知，木架刚离地，曾开朗就顺手将它接了过去。

“我来。”曾开朗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