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搭了一趟网约车，竟然还能听到如此生动的一出兴衰史。

——杨可宜

让杨可宜意外的是，吴喜悦并没有对她的建议产生怀疑，反而十分乐意去见识一些全然不同的人和事。

她把女孩送到了赵园的工作室，还叮嘱她，“如果饿了就点外卖，全都算到我头上。”

之后，她便叫了网约车，往红星雅苑而去。

那个网约车师傅很爱聊天，他一听见杨可宜的目的地，瞬间便来了兴致，一路上绘声绘色讲个不停，杨可宜虽然搭不上话，但也听得十分认真。

“二十年前的北水，还不像现在，整个城区里连稍微高点的大楼都找不到一栋，大家伙儿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我那时候还在跟我老婆谈恋爱，有一回我带着她去市中心的兴业百货买衣服，可是呀，走进去瞧了一路，却始终不敢下手购买，你知道为啥不？”司机师傅留了个口子，却似乎不打算听杨可宜的回答，而是自顾地说道：“还不是贵得出奇。我一个上班族，勒紧裤腰带过了俩月，省下那么千八百，却只能在里边买一条最普通的连衣裙。”

“二十年前，大家伙儿的日子不都是那样的吗？”

“呵，那可未必，就你要去的这个红星冶金厂，人家工人的收入可是我们的几倍，他们就买得起。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个男的，自称是红星厂的技术人员，人家就给自己女朋友买了两三条，那时候我们没怎么见过世面，都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挥金如土吧！”

杨可宜被这师傅又认真又略带几分夸张的语言给逗乐了，不禁捂嘴而笑。

“嗐，小姑娘你别笑呀！”司机师傅一本正经道：“有道是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有料到，短短几年时间内，红星厂的效益就一落千丈。厂子里的工人都富裕惯了，哪受得了这揭不开锅的日子，他们在工厂静坐，到上头去闹，不知演了多少的戏码。但是呀，跟不上时代的事情自然就会被淘汰，不能因为你闹一闹，就给你死灰复燃。冶炼重金属造成的污染不可逆，这厂子的衰落也是大势所趋。”

闻言，杨可宜忍不住在心里啧啧感叹，她没有料到，就搭了一趟网约车，竟然还能听到如此生动的一出兴衰史。

说话间，车辆已经上了盘山道，那是粗糙的水泥路，不少地方还有坑洼泥泞之象，“红星厂在山上？”

“你可别小瞧了这座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山脚的厂房，还有超市、菜市场、旱冰场、交谊舞厅，当然最多的还是这种老旧的职工小区。”

杨可宜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了两栋独立的居民楼，水泥的外墙，一侧无窗的墙体上种着爬山虎。一楼的人家还安装着最老式的红漆木门，门上漆料脱落，不时露出木材原本的颜色。杨可宜注意到，就这样一栋小楼，它的入住率居然不算低，但是房子破败，几乎没有任何一家对延伸出来的阳台进行过现代的装修处理，透过那些时不时露出的桌角、阳台上挂着的旧工装，杨可宜都可以想象，这些房屋内部是如何的混乱陈旧。

顺着山道而上，道路两旁植被茂密，浓密的树荫中偶尔可以见到紧锁的铁门，铁门上锈迹斑斑，铁门后似乎是某个早已废弃不用仓库。

固步自封——这是杨可宜对这个地方最直观的印象。

司机把车停在了山道上，杨可宜下车付了钱后，便顺着一条一米来宽的小路一直往里走。手机APP上的导航早已不显示了，杨可宜只能听凭感觉行事。

“您好，请问吴海昌是住在这儿吗？”有个老太太坐在路边的藤椅上打盹儿，今日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她却已带上了毛线帽。

“吴海昌呀！”还好，老人家说话虽然慢吞吞的，但她的耳朵还算得上灵敏。

“对呢，我找他有事，请问他是住在这儿吗？”杨可宜放慢语调，希望能从老人的口中得到一个更确切地回答。

“那不就是嘛！”老人家抬手，指着不远处。

杨可宜扭头一看方才发现，刚才自己的视野被树荫遮住，没想到换个角度一瞧，树荫后居然还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摆了一张石桌，桌子的四方各有一张圆凳，不过，由于年代久远，面向杨可宜的那张圆凳已经变形，无法落座。

石桌旁，有个男人正在喝酒，他头发凌乱，披在背上的那件大衣也已洗得泛白。杨可宜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种上世纪70年代的失落画风。

“居然在大白天喝酒？”杨可宜心里咯噔一响，对接下来的交流充满了担忧，可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这会儿就算硬着头皮也得上。

“吴先生你好！”她有些机械地打着招呼。

中年男子抬起头，面色青黄，两眼凹陷，正是长期酗酒的模样。

“你谁呀？”

闻声，杨可宜甚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你好，我姓杨，是北水三中的老师，之前联系过你的。”

“哦！”男人摸了摸油光的脑门，端起一旁的玻璃瓶子，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直到把这些动作完成，他似乎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个人，“来一杯吧老师！”

杨可宜赶紧摆手拒绝，那男子才自顾地一饮而尽。

“吴先生，我这次来是为了吴喜悦的事，她最近的状况不太好，我们希望……”

孰料，杨可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迅速打断，“你们这些老师可真是的，我们是交了学费的，有什么事你们学校不知道处理吗？”

冷漠倨傲的语气叫杨可宜吓了一跳，她赶紧道，“吴先生，所有的教育专家都说，孩子的教育需要家庭和学校共同努力，脱离其中任何一方都是不行的，为了喜悦的健康成长，现在正是需要你的配合之时。”

“什么狗屁教育专家，工人上工厂，老师管学生，这都是天经地义的，别把什么事都推脱给家长！这是典型的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