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表面上彬彬有礼,可是除非有科学的数据或者既定的事实来提出反证,否则他们都不是轻易就会被改变的。
——杨可宜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在何老师打算回办公室之际,她的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吸引了。
杨可宜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男人身形高大,虽是艳阳高照的日子,他却穿着黑色的西装,整个人显得一板一眼的。但不知为什么,杨可宜只这么瞥了一眼,就觉得那个男人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咦,他怎么会在这儿?”何老师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经她这样一说,杨可宜却也觉得这个男人有几分面熟。
“何老师您认识他?”
何老师点点头,“你仔细看看,他那傲慢的气质,有没有一点似曾相识?”
杨可宜又转过头去打量着他,霎时间,她方惊觉:“他……该不会是曾开朗的父亲吧?”
“唉,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学校?”这是一句变向的承认,然而,随着话音一落,何老师便笑嘻嘻地同那人打了个招呼,“曾工,您怎么在这儿?”
曾国豪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似乎还思考了片刻,才想起来对方是谁,“哦,原来是何老师呀!有日子没见了。”
“您才是稀客呀!”何老师忙介绍道:“这是我们组的杨可宜,她和开朗也是认识的。”
听到自家儿子的名字,曾国豪落在杨可宜身上的眼光也不经郑重了几分,“原来是杨老师,我听开朗的管家提起过您,非常感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孩子的照顾。”
杨可宜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几乎眼见着曾国豪这个蜚声中外的科学家,居然向她微微鞠了一躬。
“曾先生,你太客气了,都是机缘巧合,我实在没做什么有实质性的事。”
一旁的何老师打着圆场,她伸手拉了拉杨可宜,“曾工讲礼,对事不对人,你别见外。”
杨可宜这才噤了声,静立在侧,可是她始终有种受之有愧的不安感。
“曾工,开朗这孩子,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曾国豪背脊打得笔直,那副镇定而庄严的气质,真不像终日俯首搞科研的人。
“唉,说来惭愧,我搞了一辈子的工程物理,自己的儿子居然连高考都不再参加了。”
“您今天来是?”
“给他办退学手续,这么一直拖着也总不是办法。”曾国豪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奈。
“那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和您联系过?”
“他上个月给我助理打过电话,说是签了一家北京的演艺公司,现在正在接受培训呢!唉,小小年纪不踏实做人,整天光知道胡闹!”曾国豪虽然极力克制,但在听众还是能感觉到他那一丝丝压抑着的愤怒。
何老师也叹了口气,显得非常惋惜,“我说您也别太焦虑,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他有了目标就会有前进的动力。再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您就放宽心,任他去闯一闯吧!”
曾国豪话少,更不愿多提自己的“伤心事”,他们没聊到几句,他便借口单位有事,转身便离开了。
“唉,估计这事得让他郁闷好一阵!”
“何老师,不瞒您说,我看这位曾先生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固执呢!”回想着方才交谈时的情景,杨可宜感叹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表面上彬彬有礼,可是除非有科学的数据或者既定的事实来提出反证,否则他们都不是轻易就会被改变的。”
杨可宜心里咯噔一声,匆匆忙忙同何老师说了句“有事,先走”,便甩开步子往校门口追去。
“曾先生,请您稍等一下!”杨可宜跑得气喘吁吁,当时的曾国豪已经拉开了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
“杨老师?”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杨可宜。
“不好意思曾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曾国豪看了一眼手表,确认道:“可以的,我还有几分钟时间。”
然后他俯身将文件夹放在了轿车后座,又吩咐司机将车开到路边。
“真是抱歉呀!开朗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我作为父亲连一个比较正式的感谢都没有,真的很失礼。”杨可宜没有料到,曾国豪竟然开口寒暄道。
但机会难得,杨可宜又是下了决心不怕得罪他,所以也就没打算和他继续绕弯子,“曾先生,不好意思,我其实是想问您,您究竟怎么看待曾开朗将来的发展?”
曾国豪愣了一下,他稍顿片刻,只道:“那孩子整天胡闹,下一步,我打算联系北京的朋友,让他回来,然后复读一年,参加明年的高考。”
“北京的朋友?”杨可宜心里咯噔一声,曾国豪虽然是科研单位出身,可毕竟部门特殊,他的人脉恐怕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他说要让曾开朗回来,那便应当是无所不用其极也要达成目的。
“所以,您压根儿还是反对他选择演艺事业那条路吗?”
“当然!”对方斩钉截铁地说:“那都是不务正业,必然没有出路的。”
语气平和,态度强硬,到了这一刻,杨可宜才隐约感受到曾开朗口中那个执拗的父亲。
“曾先生,冒昧问一句,您家世代都是物理学家吗?”杨可宜极力保持着语气的轻松。
曾国豪抿抿嘴,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很诚恳地回答:“不瞒您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过得很苦,但是祖辈的辛劳让我们这一代都接受了比较完整的教育,医生、学者出了不少!”
杨可宜点点头,“哦,所以曾先生您也没有继承家业,或者说,您的父辈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成为国内最顶尖的物理学家。”
“你……”曾国豪语塞,方知道自己原来掉进了杨可宜言语的陷阱之中。
“曾先生,既然您都另辟蹊径走了一条父辈规划之外的道路,并且走得如此成功,您又凭什么断言曾开朗的那条梦想之路一定会失败呢?”
面对杨可宜的质问,曾国豪的情绪竟全都在了脸上,杨可宜不知道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惊讶。她顾不得那么多,便一股脑儿将曾开朗是如何坚持练习、如何筹措艺考费用、如何艺考失利的旧事全都告诉了他。
“曾先生,我今天情绪很激动,如果我说的这些话冒犯到了您,请您将这笔账就记在我一个人头上吧!但是,我真心希望您能给曾开朗一个机会,让他去闯一闯!”杨可宜抿抿嘴,“曾开朗也是一个固执的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与坚持,说到底,他最想要的,还是来自父亲的包容与认可!”
曾国豪站得笔直,脸色有些微微泛白,等到杨可宜说完,他略略颔首,只说“谢谢您,我先走了”,便扭头朝轿车走去,没再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