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慈眯了眯眼,不慌不忙系好衣衫,走下床。身后那些用被褥遮掩身躯的少女鼎炉,一个个眼神关切地望向徐世慈。
双修之道,历来被斥为旁门左道,并非因为阴阳采补,而是因为修炼此道之人往往会杀人父母,掳夺年幼鼎炉,可谓伤天害理。然一旦双修,其实对鼎炉也有益处,可长驻容颜,永葆青春,夜夜笙歌,欢愉如仙,相比普通人家宅米油盐的穷苦日子,高下立判。
故而鼎炉被抓来后,初时定会百般抗拒,可尝过双修滋味后,大多都会认命,变得百般顺从,心甘情愿,此刻徐世慈身后那些鼎炉,便是如此了。
徐世慈走下床阶,问道:“我和二位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要夜闯徐某府邸?”
方小年笑着反问道:“我和徐老爷爷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那你为何要派人杀我呢?”
徐世慈不再装蒜,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不装了?”
方小年缓缓卷拢手中宣纸,笑道:“那我也直说吧,巧合之下,我去了趟威虎山,知道你底细后,便猜到是你了。杀我是为了抓我姐吧?你可真是胆比天还大啊。”
“你们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世慈脸色阴冷,说话间偷偷打量方小年和付盈月二人,他发现方小年身上毫无气息波动,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而付盈月浑身气息内敛,如云遮雾绕,看不出究竟是何境界。
“我们是谁你就不用知道了,说出来可能会吓死你。”方小年道:“我且问你,十年前你让山匪在榆业村抢走的少女,如今在哪?是卖去了青楼,还是成了你的鼎炉?”
徐世慈道:“这个我记得,那女孩不知好歹,成为我的鼎炉后,竟还想逃跑,结果被我杀了。”
他笑了笑,露出平日里的招牌笑容,慈眉善目道:“我看二位主要还是为了那女孩来的吧,依我看大可不必。我们呐,都是修行中人,和凡人已是两个世界,又何必为了个区区凡人结下仇怨呢?这样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徐某愿意拿出一百颗灵石,就当和二位交个朋友。至于松原城外发生的事,就当作是不打不相识吧,二位觉得如何?”
他谨小慎微,此时还看不出二人深浅,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不敢贸然出手,试图用利稳住二人。
“徐老爷真是大方,一百颗灵石,真是够多的啊?”
方小年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捧腹大笑了好一会才止笑,用卷好的宣纸拍打掌心,道:“还有,你脸也真够大的,一个小小的炼气七层修士,就自诩和凡人不是一个世界了?未免有点自视过高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合道神仙呢。”
徐世慈神色凝重,心中警兆大生,对方竟然知道他的境界修为,却还如此有恃无恐,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根本没把他这个炼气七层修士放在眼里。
方小年看向付盈月,问道:“姐,刚才他是不是还说想和我们交朋友?”
付盈月点点头,方小年笑道:“这我可不敢,万一被老付知道了,恐怕会被一巴掌拍死。姐你敢吗?”
付盈月摇摇头。
“既然不做朋友,那就做仇人吧。”
方小年看向徐世慈,笑道:“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他向付盈月递了个眼神。
付盈月背后,绽放银芒,拢月剑出匣,落入付盈月手中。她随手一挥,一抹亮如皓月的银色剑气笔直飞向徐世慈,所过之处,两旁香炉腾起的烟随之一矮。
徐世慈脸色一变,双掌合于胸前,又旋转成一上一下,身前空气顿时扭曲变形,凝成两条阴阳鱼,阴阳鱼上下游动,扩散成一张缓慢旋转的太极图。太极图玄妙无比,充满一种浑厚圆融的意味。
“嗡!”
剑光袭至那一刹那,太极图被压出一个凹痕,仿佛投入石子的水面一般,涟漪阵阵,晃荡不休。徐世慈还没来得及鼓荡浑身真气,去稳住太极图,太极图便轰然碎裂,灵气狂涌,劲风呼啸,上方半数琉璃盏砰然炸裂,碎片七零八落。
徐世慈仰身躲闪,碎了太极图的剑光余威不减,擦着徐世慈脸飞向后方,在墙上破开一个大洞,整个地宫都为之一震。徐世慈直身回望了一眼,心中更为震动,一剑之威,竟至如斯,眼前少女的修为显然远胜于他。
徐世慈瞬定心神,猛地跺脚,身前那些琉璃碎片被震得腾起悬空,碎片断口锋利,每一片都宛如刀剑,随着徐世慈挥袖,仿佛倒飞的雨般,齐齐压向付盈月。
付盈月探出手掌,疾驰而来的漫天碎片仿佛遇到阻滞,悬停空中,不得再进,她随手一甩,这些碎片便次第侧飞,密密麻麻地钉入墙面,覆盖了上面一大片春宫图。
付盈月抛起拢月剑,剑身凌空一旋,剑尖向前,拖着一道残影,掠向徐世慈。徐世慈身形后掠,双掌灵气氤氲,在胸前左划右拨,空间扭曲变形,仿佛拨水一般,在身前留下一条灵气甬道。拢月剑刺入这条甬道,速度变慢一分,却依然摧枯拉朽,一穿而过,瞬间来到徐世刺近前,身后甬道炸裂,灵气溃散。
徐世慈避无可避,伸手向后,又甩向前,床上一名鼎炉被他凌空摄起,惊叫声中,被掷向剑锋。付盈月不愿杀害无辜,并指朝天,拢月剑便剑尖向上而去,避开鼎炉。
徐世慈趁此间隙,一跃而起,探掌去抓拢月剑的剑柄,御剑之术,灵便迅巧,威势骇人,却也有弊端,一旦器物被对手控制,便犹如折断羽翼,阴沟里翻船。
徐世慈嘴角扯出冷笑,少女终究还是太年轻,没了这柄宝剑,他倒要看看付盈月还能如何逞威。可下一瞬,他掌心一凉,脸色大变。
他发现自己握住的不是剑柄,而是剑尖。
此时此刻,徐世慈的手仿佛剑鞘,他想要松开,可付盈月早就先他一步,并指一挥。
拢月剑‘出鞘’,带出一串鲜血,飞回付盈月身前。徐世慈摊开手掌,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方小年讥笑道:“笑死我了,就你也想抓拢月剑?抓得到我白送你,行了吧?”
徐世慈握着手,脸色阴沉,怒视方小年,却见方小年转头,对身边少女,说了一句令他毛骨悚然的话:“姐,本以为难得遇到一个炼气六层以上的,可以用来给你练练手,免得浪费了。可惜这老贼实力太弱,再练下去也没有益处,赶紧杀了吧。”
徐世慈惊骇欲绝,方才他在少女面前,已然处于下风,然即便如此,还是少女故意为之,只为拿他来练手?
付盈月点点头,握住悬于身前的拢月剑,剑身亮起清冷银辉,如沐月华,付盈月整个人气息一放,徐世慈瞪大眼睛,方才他一直看不出付盈月的修为,此时却一清二楚,少女竟是炼气九层。
修行一途,难于登天,他走双修之道,已属于捷径,临了一大把年纪,也才炼气七层,对面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然快要筑基,这简直闻所未闻。
他头皮发麻,当机立断,左手虚抬,整张圆床悬空而起,右掌一推,圆床连带着上面惊叫的鼎炉们一起飞向付盈月和方小年。
徐世慈趁机遁逃。
付盈月举掌一旋,空中圆床徐徐旋转,最终缓缓落地,而后付盈月一跃而起,人剑浑然一体,气势攀升至巅峰,一剑挥出。
徐世慈回头看了一眼,付盈月宛如一轮跃于夜幕的皎洁明月,璀璨夺目,随即视线一高,他俯瞰到了下方喷涌血柱的脖颈,那是自己的躯干。
之后便是永久黑暗,死得不能再死。
徐世慈身首分离,倒在地宫入口,那些鼎炉们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只以为自己也要命丧此地时,却看到那对少男少女转身离去,其中那个俊美少年,身形消失前还回头朝他们一笑,挥了挥手,看得他们心神摇曳,想着若是能与这俊美少年共赴巫山,那该多好。
……
晨光熹微,裹住松原城的夜色如潮退去,方小年和付盈月走出徐世慈书房那一刻,阳光正好照在二人身上。
方小年抬头笑道:“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