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寨主双眼放光,环视一周,似乎很满意现在的处境,感叹道:“唉,五十年乱世啊,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沐某不才,愿守着穷山恶水,还寨民以安宁。”
五代十国本来就是华夏历史上比较昏暗的时代,沐寨主能够深知百姓疾苦,其心可赞啊!
但说这吕梁山乃穷山恶水之地,李二锤自然是不赞成的。
吕梁山遍地是宝啊,上好的无烟煤就在这个地区。
再说,守得一隅,固步自封,脱离于历史发展的潮流之外,就一定好吗?
此地东有强宋,西有党项,夹缝中生存,仅靠山高林密之地利就一定行?
将碗中的酒喝完,李二锤说道:“吕梁山恐怕也不是死水一潭吧?”
吕梁山里可是鱼龙混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其他的寨子就能容得下你的好?
“唉!”沐寨主深深叹口气道:“若非,老夫疾病缠身,怕是有些进展的。”
“如今,自要从长计议。”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壮志未酬啊。
沐寨主五十有余,生在五代之乱世,历尽人间冷暖,看遍悲欢离合,尚有利民之心,自然令人钦佩。
李二锤想到这些,不忍再触及其落寞之处,便问道:“汴梁城的赵家,您老如何看?”
沐寨主道:“如今中原生平已近二十载,似有盛世之相!”
李二锤接着问道:“太原即克,寨主可知赵官家的下步打算?”
沐寨主眉头一皱,似有疑问,“当然是班师还朝,论功行赏!”
“怕是那位赵官家已经向北出发了吧?”李二锤慢腾腾地说道。
“什么?”沐寨主眼内精光闪现,厉声道:“赵官家想干什么?”
“寨主,您觉得赵官家最想要什么?”李二锤微微一笑,随口问道。
“要什么?要什么?”沐寨主沉吟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幽云?”
“是幽云!”沐寨主继续重复道。
李二锤自然是不置可否,意思是我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自己怎么想,和我可没有关系。
沐寨主这下连酒也不喝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碗,沉思了一会,“太原?幽云?”然后长出一口气,道:“这位赵官家所图甚大啊!”
“不过?”他随即转过身,面罩寒霜,扬起他蒲扇般的大手,照着李二锤搂头就是一下,骂道:“你个小毛孩子,不静心读书,哪晓得这么多?”
“我也是看那赵官家迟迟不班师回朝嘛!”李二锤委屈地揉着自己的头皮,“脑袋都被你打笨了,寨主啊!”李二锤呲牙咧嘴地继续说道。
“哼,打笨了更好,竟喜欢弄些歪文酸诗,活该!”沐蓉说道。
翁婿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也懒得插嘴。
现在爹爹算是帮自己报了一箭之仇,终于解恨了。
“书没读好,倒研究起兵事了!”沐青继续在李二锤的伤口上撒盐,这家伙还憋着一口怨气呢。
义父讲话他是不敢随便插嘴的,老爷子的暴脾气他是知道的,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不过,一想到那条蛇,他就浑身发冷,被咬的地方现在还隐隐作疼,郎中虽然说这蛇无毒,他心里还是怕怕的,现在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李二锤的这个姑爷的身份也是够悲催的,媳妇不喜、舅哥不爱,当然现在他也考虑不了这么多。
沐青正在暗自窃喜,冷不丁一巴掌就被拍在了头上,只见沐寨主大喝一声,“你个兔崽子,大字识不得几个,懂个甚?”
“哈哈,贤婿想来是有些学问的,不如我们吟诗作对如何?”沐寨主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背靠椅背,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说道。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虽然已经过了五月十五,月光却是越发皎洁。
“噗!”沐蓉差点一口菜没喷出来,连忙嗔怪道:“爹爹,您就算了吧,你一个大老粗,就别附庸风雅了。”
此时,沐寨主已经进入了状态,只见他摇头晃脑,似已沉醉,正面向窗外的月亮,闭着眼睛,憋了半天,随后迸出一句,“圆圆滚滚一轮月!”
大概比较满意,他志得意满地坐下来,一口灌下碗中的酒,叹道:“唉,还是老了,脑子不够用了,你们谁先来?”
“月中自有嫦娥坐。”沐青抢先说道。
他是有自知自明的,万一被别人先说了,自己恐怕就没词了。
说完还挑衅地看看李二锤,意思是虽然老子没读过多少书,但作诗老子也不会太差。
李二锤也懒得理他,自顾吃菜喝酒,这哪是诗啊,打油诗都不算,顺口溜还差不多。
就让他们发挥吧,老爷子大病初愈,心情自然好,把老爷子哄好了,自己以后的日子才好过。
“月挂柳梢云中摇,万千银光窗前落。”这两句自然来自沐家小娘子,倒是有些意境,还是小看了她。
李二锤不免微微点头,沐家小娘子也算是能文能武的女侠。
这四句连起来就是,“圆圆滚滚一轮月,月中自有嫦娥坐,笑挂柳梢云中摇,万千银光窗前落。”
前两句分明就是垃圾,这后两句就是美玉,算是把意境给补上了。
“哎呀,好,还是我家闺女厉害!”
沐寨主翘着大拇指大声叫好,自然又是满饮一碗,接着说道:“贤婿,你来!”
李二锤自知躲不过,只得站起身,向三人拱手行礼。
他略作沉思,低声吟道:“叹悲欢,愁离合,月圆怎堪阴有缺?饮清酒,发如雪,热血何叹岁月老?驾长车,向天啸,任他万事清浊,一笑间轮回甘堕!花开花落,笑看三生烟火!”
此时,李二锤有些落寞,想想自己的境遇,一时间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唉!”
他长叹一声,坐下来再不言语,一口气将酸涩的酒水灌进喉咙里,才慢慢平复心情。
待到李二锤念完这几句诗,在座众人再不言语。
不是这诗句有多好,而是它说到了每个人的心里,更是映射了沐寨主壮志未酬的心境。
沐蓉看看李二锤稍显落寞的身形,不免有些意动,这个坏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她竟然有些迷茫了。
“饮清酒,发如雪,热血何叹岁月老?驾长车,向天啸。”沐寨主慢慢品评着这几句,自然颇多感慨。
老夫也曾经豪迈过啊,现在,我却老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二锤说道:“贤婿果然好文采!他日说不得,也能在那汴梁城的金殿上小试牛刀。”
李二锤微微欠身,拱手道:“小子不才,见笑了各位!”此时,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光彩,竟然一扫前途未卜的阴霾。
能以诗词抒怀,心情自然舒畅了许多。
“寨中的学堂正好缺个教书先生,贤婿就先做个教书先生吧?过些时日全寨上下定当恭送贤婿参加大比!”
沐寨主收起了他的大老粗脾气,郑重其事的说道。
“那个,今天就圆房!”
这么好的女婿怎么能放掉?
他那几句诗虽然文绉绉地听不太懂,意思总是能明白一些的,老子就是喜欢,和这小子有缘,沐寨主心里想着。
“啊?!”李二锤和沐蓉一起惊叫起来。
“爹,你又胡说了。”年轻的少女娇羞地摇着爹爹的胳膊嗔怪道。
“什么胡说,就这么定了,今天就圆房!”说完这些,沐寨主带着醉醺醺的酒气,嘴里哼着小曲,摇着轮椅就离开了。
剩下三人,石化般呆立当场!
“啊,那个,屋子里太热,我去外面吹吹风!”李二锤逃也似地跑出了屋子。
哈哈,老爷子不在,没人撑腰,我还是暂避锋芒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