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锤觉得没那么严重。

离石县是闹了匪患不假，剿灭的速度也算迅疾，而且波及的范围也实在有限。

话又说回来，这也是离石县官府不作为导致的恶果。

官府真要有所作为的话，也不至于造成饥民作乱，给盗匪钻了空子。

赵二要追究责任的话，陈主簿肯定也落不了好。

只是，陈主簿确实也没闲着，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大局，迅速收拢乱民，不到一周就剿灭了盗匪。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应该不至于被砍脑袋，最不济也能功过相抵，大不了也就丢职罢官。

问题是生杀大权握在赵二手中，君心难测啊。

赵二真要脑子抽风杀人，你也没辙。

大宋不杀士大夫的说法，目前似乎还只是一个传说。

陈主簿慌得一笔，也属正常。

不过，赵二刚刚扩招了二期科考，现在就甩膀子杀人，影响不太好吧？

现在，官员又缺编严重，你动不动就砍头，谁还敢来做官？

管他呢，刀子又没架在老子脖子上。

老子一个平头老百姓，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二锤干脆连话也不用说了，冲着他深表同情地摇摇头，陈主簿就什么都明白了。

唉，一声长叹之后，陈主簿便脸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

是人都怕死啊。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李二锤就想着早点离开，去看看李二狗。

只是，也算和陈主簿认识一场，就这么走了，也说不过去。

李二锤就想到了先前和刘保勋吹嘘的那十二个字：放粮救灾，编户入籍，剿灭匪患。

不管行不行，先抛出来再说。

放粮救灾已经在做了，编户入籍和剿灭匪患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自然也不能马上见效。

这个主意好像也不行。

然后，李二锤的表情就亮了，沐家寨不是还有一千来号人吗？

这些人可都是战乱时期的逃户，也就是隐居山林的流民。

大宋灭了北汉，吕梁地区大治也是早晚的事情，再做逃户显然已经不行了。

现在就是帮他们争取名分的时候。

陈主簿治下增加了人口，还能为解决吕梁山之乱民、盗匪做个表率，也算大功一件吧，起码可以增加一点保命的筹码。

陈主簿本来以为李二锤要抛弃自己了，已经哀莫大于心死了。

现在，李二锤不但坐着没动，脸上还浮现出玩味的笑容，陈主簿的小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老陈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了。

李二锤自然是顾左右而言他，就问道：“盗匪劫掠的那些财物，主簿是如何处理的？”

陈主簿就在心里盘算，这小子精明着呢，肯定是想敲诈老夫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自然是该发还的发还，该充公的充公。”

李二锤脸色一沉，说道：“既然陈主簿不想说实话，小子也没啥好说的了，告辞！”

话音未落，就要起身离开。

陈主簿的脸上就有些慌乱，连忙站起身陪笑道：“小郎君且安坐，听我细说就是。”

“盗匪所抢无非钱粮和珠宝，珠宝有主者皆已发还，至于钱粮自然也就充公了事。”

“都充公了？”李二锤脸色不善地问道。

为了保命，陈主簿也是豁出去了，吃相一定也很难看吧。

李二锤现在知道，那些店铺为什么换招牌了。

没钱经营，难以为继，也就只有盘出去了。

躲在暗处的那个李家就有了可乘之机，人家这个桃子摘得很舒服。

“那些钱粮缴获自盗匪之手，抄没充公也属正常，官府剿匪、安抚乱民、修桥铺路、恢复民生亦是耗资甚巨，自然需要贴补。”

陈主簿脸不红，气不喘，大言不惭地说道。

“再说，各家损失钱粮数目如何说的清楚？到头来还不是互相扯皮，最后落得一笔糊涂账。索性，统一划拨各家一些钱粮，算作官府慰问，也就完了。”

李二锤暗自点头，这样做也不能算错。

只是遭此劫难，那些家族元气大伤，恐怕没个十年年是起不来了。

看来，李家也是有钱粮慰问的，为什么昨天什么也没看到。

“李家呢，李家的钱粮呢？”

“李家自然也有，只是李家全族已没，无人领取。”

“呵呵，陈主簿很忙啊，连派个人去李家看看也没有时间吗？”李二锤冷冷地说道。

然后，他噌地站起身，积压了一天一夜的怒气终于如火山一样地爆发了。

他冲着陈主簿大声质问道：“李家遭袭时，你无能为力；李家被屠杀时，你无动于衷；李家一家五十余口暴尸空气四天时，你无人问津！”

“陈主簿这官当得好啊！”

“当官不为民做主，这官当来何用？”

发泄般地一通乱怼之后，李二锤就脱力般地跌坐于椅子上，再不言语。

陈主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坐立不安，自顾愣了一会神，才深深地叹口气。

李家这件事情，自己确实做的不好，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没错，李二锤批评的对，自己确实疏忽了，而且还疏忽得一干二净。

没做就是没做，错了就是错了，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陈主簿自怨自艾了一会，也就不想再作解释，他站起身冲着李二锤一揖到地说道：“小郎君批评的对，老汉确实做的不好，老汉虚心接受！”

李二锤一愣，他没有想到。

没想到，老陈还挺光棍！

杨延朗也是一愣，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刚刚看了一场好戏。

现在，作为一个低级武官，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大宋文官的风骨。

一个官员竟然向一个平头百姓认错，还是如此诚挚地认错，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真是活久见！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

李二锤看着陈主簿满头的灰白，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事已至此，愤怒、质疑、难过、悔恨，又有何用？

但愿你曾经算一个好官，但愿你将来会是一个好官！

这才是大宋之福，百姓之福啊！

李二锤连扶他一把的想法都没有，满脸嘲讽地盯着他讥笑道：“我想，如果哪位官人到了离石县做知县，一定会感谢陈主簿您的！”

“呵呵，陈主簿为离石的官府创收不少吧？”

“哪有那么多？”陈主簿龇牙咧嘴地挺直腰，强颜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