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在信中提到了两个儿女对尹羡文的问候,说很高兴能收到他的来信,但是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德国了,打算先去英国,如果能在英国安家更好,不能的话,他们就要找人安排他们去美国。
科恩说也许尹羡文会纳闷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德国,他只能简单的概括为情势所迫,德国目前的情况已经堪忧了。在尹羡文他们回国那年,德国党开始上台执政,党的领导人叫阿道夫希特勒,这是个野心家,从他上台之后,就没有好事情发生。希特勒的主张大部分都是针对犹太人的,起码科恩是这么觉得,因为从党一上台,就进行了大规模反犹太活动。
希特勒政府还宣布禁止犹太人经商、从军和担任公职,更有甚者,一些党徒骚扰犹太人商店、侮辱犹太人。科恩说,如果照这种形势发展下去,很可能德国的很多犹太人都会收到波及。
科恩全家都是地道的犹太人,女儿和儿子还小,在学校里已经因为是犹太人受到了欺负,虽然孩子们回家没有提起,毕竟“纸包不住火”,一次,科恩去接儿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孩子在用言语羞辱儿子,说他是血统不存的杂种!科恩想上去找那个孩子和孩子的家人理论,被儿子拦住了。
回到了家,科恩跟儿子谈了好长时间,儿子跟他说,学校里不但是他,很多犹太同学都收到了或多或少的骚扰和欺负,而他们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沉默,没有回家跟家人说。科恩又问了女儿,是不是她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女儿默默的点了点头。
科恩很是为家人的安全担心,这样下去,不但孩子们的人身安全堪忧,就是孩子们的心理也会扭曲,长久下去,会慢慢憋出病的
正好学校有个去英国交流的机会,他就打算带着家人去英国工作,但是他的这份工作只是短期的,工作结束后是要返回德国的,他和妻子商量后决定不回德国,想着实在不行就去美国,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
准备带家人动身前,科恩给尹羡文来了这封信,目的是告诉尹羡文,如果再写信可以邮寄到英国供职的学校,不要再往德国的地址邮寄了。科恩哪里知道,尹羡文也差点没收到他的信。
尹羡文当晚就给科恩写了一封回信,简单介绍了他回国后的变化,并告知科恩老师,他已经辞职,离开现在的工作,并且在家乡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信里还附带了新的邮寄地址和联系方式,当然,这些都不是尹羡文的,他虽然工作定下来了,但是住的地方啥的都没有定呢,他给的是赵文华家的住址和电话。
尹羡文表示赞成科恩老师的想法,毕竟现在局势动荡,家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就像他现在,不管发生什么,第一要考虑的就是家人的安慰,不但是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妻子和儿女。
说到妻儿,尹羡文跟科恩老师汇报了他成亲的事,他在德国的时候跟科恩老师提过淑娴,提过去淑娴家相看的事,老师和师母也都知道尹羡文有未婚妻的,现在这也算是水到渠成,相信再过几年,他也会儿女绕膝了,就像老师一样,儿子活泼,女儿可爱。
建业在尹羡文看信的时候就凑到他身边,可是看了看信里的字,一个也不认识,而且有的字母像长了眼睛或者尾巴似的,奇形怪状的。哥不但能看懂,还用这种奇怪的文字写了回信,建业看来看去,总有种哥在写“鬼画符”的感觉。
在尹羡文跟前凑了半天,啥东西没了解到,建业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哥,这是啥字呀,怎么我一个都看不懂?”
“这是德语,算是比较难学的一种语言了,它的小舌音特别难发,我现在都没有完全掌握,说起德语来,听在德国人耳朵里,就像听方言一样,总会有些不标准。”尹羡文耐心的给建业解释道。
“那信里都写了啥?我看好几篇子呢,哥,你全都能看懂么?”这句话才是建业最想问的,谁让他爱八卦呢。
“也没啥,就是我的老师告诉我,他要离开德国了,让我以后给他写信别再邮寄到旧的地址。”尹羡文只是说了果,没说因。
“那你的老师为啥要离开呀?德国那里不好么?”建业继续问。
“他们是被迫的,没办法,因为他们和一些德国人的种族不一样,很容易受到欺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我的老师才决定带全家人去别的国家的。”尹羡文没有因为建业是小孩子,就不耐烦,反而很耐心的解释。
“哦,我明白了,他们也挺不容易的,特别是你的那个老师,他也算是个好爹了。”建业直接给了这么个总结出来。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你懂啥容易不容易的?作业写完了么?还不赶紧去温书去?”翟闰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二人身边,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再聊就算“没屁格勒嗓眼子了”。
建业不情愿的磨蹭回屋,一步三回头的,他当然希望在他磨蹭的这段时间,会有谁说句话,让他不必回屋温书,可是尹羡文和翟闰生谁都没放声,直到建业进屋,关了门。
“羡文,我刚才听了一嘴,咋你德国的老师碰上事了?”翟闰生没觉察到,他问话的表情和建业简直一模一样,建业八卦,他这当爹的平时虽然话少,但也不能免俗,今天就八卦了一把。
“别怪我八卦,有咱能帮上忙的么?”翟闰生以前听赵文华和李念祖说过,他们有个德国的老师,特别得意尹羡文,还经常把尹羡文叫家里去开小灶,现在人家有难,他们现在当然是要能帮则帮的。
“目前应该还不需要,他们是犹太人,在德国经常受欺负,而且现在德国新上台的首脑,特别不喜欢犹太人,上行下效,当然就有人开始欺负犹太了。”尹羡文又简单的跟翟叔说了一下。
“你们老师也算是个聪明人,打不过就跑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世界那么大,总有让他们一家容身的地方吧。”翟闰生说的也算是实话,但是谁又想离开自己生活了好几十年的故土呢?拖家带口的流浪,哪是件容易的事?
尹羡文没有再和翟叔多说,他们现在也确实帮不上科恩老师什么,国内现在狼烟四起,老毛子小鼻子虎视眈眈,谁能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万一开了战,他们可能连个安全藏身的地方也没有,他也希望有个世外桃源,远离纷扰,远离战争。可这也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这就是人的无奈,世事不由人!
翟闰生没有再问科恩的事,他也知道,中国和德国的距离,那不是上海和宁波,几个时辰就能到的,那可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即使他们有心,也是鞭长莫及。再则,就现在的局势,他们也是身处乱世了,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去顾及他人?
上海现在还算乱世中的一个平安岛,可是羡文就要回东北了,那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后会往什么方向发展,谁也预料不到。地头蛇的张家父子,清朝那个傀儡皇帝,加上他背后的日本人,还有北面的老毛子,那个是好相与的?
虽然这些都是他们平头百姓管不到的,但是只要一有纷争,最先倒霉的也就是老百姓,当官的可以通过各种门路和人脉保命,而老百姓呢,只有挨着的份儿了。
翟闰生有自知之明,自己有几分能水,还不知道么?要是没有遇到羡文他们,他早就病死了羡文家他也去过,也不过是普通的富裕之家而已,没什么背景和靠山还好羡文有两个家境不一般的同窗,而且跟羡文相处的还很不错,虽然不知道大难临头的时候,是否能跟羡文两肋插刀,但起码能保证不能眼睁睁看着羡文遭难,能拉他一把。
建业是真心喜欢尹羡文,把他当哥哥,翟闰生也把尹羡文当成自己的儿子,他当然要竭尽所能的为建业和羡文谋划,不为别的,只求在这乱世,能为他两找个依靠,起码他蹬腿那天,除了这哥俩能相互扶持,还能有其他人帮衬,那他在九泉之下,也就能瞑目了。
不过,还有句老话:靠山山倒,靠水水崩,就是说,再大的背景也有土崩瓦解的一天,那么到那时,就只能靠自己了,这也是翟闰生为啥总逼着建业念书的原因,身外的东西留不住,脑里的东西枪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