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苑无可奈何,头却又凑近了几分,低声哄她,“我那天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夏子珊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闭嘴。”
江南苑依言闭上,眼里有些委屈。
夏子珊鸡皮疙瘩层起,她磨了磨后槽牙,“江南苑,你给我正常点。”
江南苑余光扫了眼郑鸢,她已经没有看着这边了,想必是气坏了。
他点到为止,可不敢继续惹这小祖宗了。
于是,他坐直身子,正经地说,“我道歉,你要怎么样都行,别生气了。”
他长得不算白,五官硬朗,线条分明,最是适合他们美术生手下的素描绘图,好看极了。
细听之下,他虽正经了许多,却还是言语间带着哄意,夏子珊只觉心里像是飘雪的天气里有一颗雪落在心上,看似轻巧,落上去的刹那,那份震动只有心知道,只有她知道。
时间快到了,夏子珊不再多言,拿起包,笑着跟安瑜告别,“安安,我要走了,你记得处理完这儿的事来宛城找我玩哦。”
安瑜笑着应了,“会去的,你放心吧。”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去挽柳媛媛的手,“妈,我们走吧。”
柳媛媛笑着站在何娴跟前,她们三人一起过了安检,江南苑和郑鸢一起送的。
待人影消失,郑鸢朝他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江南苑笑意不变,待郑鸢离开,他又朝登机口看了眼,然后才离开。
仇箬晗他们的飞机也快要登机了,叶辞去把行李办托运,安瑜陪着仇箬晗和叶舟。
叶舟一直没怎么说话,临到这个时候,他温和地跟安瑜说,“安安,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叶家总是在的,叔叔和你晗姨也是在的。”
安瑜知道他话中的意思,眼眶忍不住要泛红,她笑得温婉大方,“安安知道了。”
送他们离开,叶辞和安瑜去了医院。
江氏医院。
江南意在养伤,钟楼奕刚来看了他,来了电话才离开不久,安瑜他们就到了。
叶辞说到底跟江南意不算熟悉,他留空间给他们说话,就没陪着安瑜进去了。
安瑜手里提着果篮,大颗大颗红红的苹果看上去倒是很诱人。
她一进去,江南意就望了过来。
她笑着上前,语气亲近,半分不受郑鸢一事的影响,“今天还疼吗?”
江南意缓缓攒出一个笑,很浅,但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不疼了。”
安瑜把果篮放好,在他床边凳子上坐下,“我昨天有些忙,没有时间来看看你,今天正好有时间,我就过来了。”
她简单解释了下,江南意轻轻摇头,“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养养就行了。”
安瑜眼里不赞同,“身体是自己的,你怎么这般不上心?”
“知道了”,江南意哑然失笑,“我会注意。”
安瑜拿出一个苹果,晃了下,“现在想吃吗,我给你削一个?”
江南意又笑了下,依旧浅淡,眉眼却极其温柔,“好。”
安瑜拿了水果刀,眼眸垂下,认真地削着,光打下来,整个人融在光里,柔和得不行。
江南意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一举一动都无甚异常。
安瑜一边削苹果,一边跟他闲话,“今天我们去送阿辞的父母回凌城,正好遇上伯母和老夫人了。”
江南意应声,“外婆说今天要回宛城了。”
“珊珊她们也在,正好是一班飞机。”
提起夏子珊,江南意语气淡淡的,“正好同路,我们也放心。”
安瑜削完最后一圈,一条长长的苹果皮落进垃圾桶里,白白净净的苹果饱满极了,安瑜切菜一般,但苹果削得很好,她还满意地笑了下。
江南意捕捉到这抹笑,他不禁牵了下嘴角。
安瑜去找了盘子来,把苹果切得小块小块的,旁边放上叉子,递到江南意手边。
他今天已经能靠着坐起来了,虽然这个姿势伤口有些痛,但算不得什么。
他接过来,道了声谢。
安瑜摇头,笑了笑,“没事。”
洗完手,安瑜才又坐回来,她闲聊起,“说起来也是巧了,珊珊和南意的堂哥很是相熟呢。”
江南意还是往常那副表情淡淡的模样,只不过认识的人都知道,他的语气是柔和的,“是挺巧的,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跟她认识,不然这些年或许还能知道一些你的消息呢。”
说起这个,安瑜微微摇头,她解释,“那几年我不想回国,不想面对以前的事情,所以,珊珊也不跟别人提起我的事情,不然怎么都会知道的。”
江南意叹了口气,“也是,不然哪能真的什么都打探不到。”
是啊,集几大世家的人脉,都寻不到一个人,也是很难的。
安瑜浅笑,“反正现在已经回来了,过去的就过去了。”
“你觉得过去了,就是最好的。”
江南意的话似乎含着深意,安瑜顿了顿,然后莞尔一笑,“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江南意点头,似是赞同她的说法。
她又提起刚刚的话题,“珊珊和江家的事。”
她刚起头,江南意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他把果盘放在一旁,“没有的事情,只是郑家和夏家交好,小辈间认识一下罢了。”
闻言,安瑜知道他的想法了。
但郑鸢的手段,她不敢小觑,“珊珊她性子极好,认识她的这些年,我总是觉得一见到她嘻嘻哈哈的模样,就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能够让自己眉头皱紧了。”
江南意顺着她的话,“我见过一次,我们性子差得多,你不必多想。”
安瑜舒了口气,江南意的手段不弱,若是他不愿意,郑鸢应该也是成不了事的。
这样她就放心了。
安瑜笑容轻松几分,但很快眉头微蹙,“我以前虽然不曾过多关注江氏,却也知道你管着大部分产业,可我最近听说。”
江南意垂了垂眸,“没事,管理权依旧在我的手里。”
他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总之还是淡淡的,“他还没老糊涂,怎么敢把管理权也交过去。”
安瑜听出他语气似乎带着讥讽,她也知道他家的情况,也没多说,“南意,不管有什么,只要需要,你记得跟我说。”
江南意恍惚间又笑了下,“不会忘的。”
他还补了句,“不光是你,陆琉,钟楼奕,祁盛,思情,我都不会忘的。”
他只提起他们五个,安瑜微怔,似乎想起了七年前的景城,高三一班。
那个时候,班里有五个青春年少的少年少女。
他们是景城的焦点,是金字塔尖的少爷小姐。
安瑜或许不算顶尖世家出身,但她最得他们维护。
陆琉的维护不必说,都摆在明面上。
换衣间一事,钟楼奕对她的维护也是实打实的。
那时候,还有不少传闻说,钟楼奕喜欢她。
实际上,钟楼奕对她和海思情都是一样的感情,那就是妹妹。
她和海思情每天形影不离,陆琉就是同桌,他和她话也不算少。
钟楼奕呢,就是那个调节气氛的,话痨本痨。
江南意带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做事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待人及物都很淡然,她似乎很少见到他情绪较大的波动。
唯一一次,她稍微感觉到他有事,就是给她过生日的那次。
她察觉到他接了电话的神情不太对劲,就开口让她先把她送到商场。
果然,他思量过后,就不再推辞。
她看着他飞速离去,意识到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时候,她想着去学校的时候问问。
可是,大家都是一起走的,她怕万一是什么不想说的事情,便没好问。
再后来,她没机会问了。
自顾不暇的她,已经想不起这件事了。
七年后的今天,她忽然想起,她也好奇起来。
按理来说,以她的性格,她不会做出这种非礼貌之举的。
但她忽然就是想问问,她也确实问出口了。
江南意的表情凝滞了一下,她清晰地看到了。
然后江南意的脸上带着安瑜不懂的复杂,有些无奈,有些苦涩,有些挣扎,还有挣扎不得的悲哀。
她以为他不会说了,已经打算开口,却不想江南意又说了。
他语气平静,似乎已经风过无痕,但她知道,绝不是那样。
“那天,我妈和江霁的妈妈打了一架,进了医院。”
安瑜惊愕,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
在她的想象中,郑鸢那样的人,经受世家大族的洗礼,礼仪是长在骨子里的。
更不用说,她养尊处优多年,手段又是那样的厉害,何必用上最下等的武力。
江南意把她的震惊看在眼里,他苦笑了下,“不敢信,是吗?”
安瑜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微微颔首,“确实有些惊讶。”
“你一定想不到,更夸张的是,她受伤,江里却看都不看,连救护车都没叫,自己带着那个女人离开了。”
说这话的时候,江南意的眼神很冷,是安瑜没见过的寒凉。
若非要描述,就好像烟花三月的江南,忽然飘了雪,然后满目疮痍。
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已经泛滥成灾。
安瑜眼神微动,“那一场,伤得很重吗?”
她的语气有些试探,似乎不敢多问。
江南意收了眼里的冷光,敛下眼眸,“是啊,伤得很重,养了三个月。”
安瑜顿住,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江南意倒是自己说了起来,“那一天,她摔断了腿,还伤到了头,是我们家的花匠打了急救电话,我赶过去的时候,她还在接骨。”
安瑜专注地看着,专注地听着。
江南意似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想要把一切都说个够一样。
他说,他第一次见他的母亲那般狼狈不堪。
在他的记忆里,或者在所有人,除了江里的记忆里,江家夫人,郑氏阿鸢,那都是个温婉端庄,钟灵毓秀之人。
他哪里见过,她眼里发着红,满是恨意,嘴巴痛得抽搐,却还在咒骂的样子。
他问过了,郑鸢不愿意打麻药。
后来,他问为什么。
郑鸢拉着他的手,咬着牙告诉他,她要记住这份痛,她迟早要讨回来。
安瑜从江南意那里知道,也就是那一天后,江里甚至再也不回江家。
那个他和他母亲住着的江家。
也就是那一天过后,他的母亲极少笑,闲暇时,便一个人待在花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同样也是那之后,郑鸢和江里再无和解的可能。
安瑜明白,一个女人放下自尊,求心爱的男子回头,却只是徒增一身伤痛,有几个人会不恨。
她心里叹气,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是怪江里,还是该怪那个女人。
江南意说出这些,似乎轻松了些。
他渐渐平静下来,甚至笑了下,不在意地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安瑜摇头,“没有。”
“那就好。”
说完,他还认真看了安瑜几眼,似乎是在确认。
安瑜好笑,但笑过之后,她温声细语地说,“以后,若是想说些什么,可以找我,南意,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一声“南意”,他低了头,“嗯。”
安瑜待了挺久,两个人不三不四地说了很多。
有时候说起从前,有时候说起现下,有时候又说起未来。
直到下午六点左右,安瑜余光一瞥,看见病房外往里瞄的女孩,她停下话头。
笑了下,安瑜起身走过去。
林棉见到她,微微后退两步,等着安瑜开了门。
她一来就看见叶辞坐在外面,也就猜到安瑜会在里面了。
安瑜一打开门,她把手上的保温桶轻轻递上去,声音很小地说了声,“麻烦你了,谢谢。”
安瑜倒是接过来了,但她还是问了句,“真的不自己送进去吗?”
林棉摇头,脸上很是拒绝的样子,安瑜点头,“好,我会拿进去的。”
林棉又道了声谢,然后才转身离开。
安瑜拿着保温桶进去,笑着放在床头,“你饿了吧,不知不觉就一下午了。”
江南意还不算饿,他轻轻摇头,“还好。”
安瑜把保温桶打开,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好。
做的很丰盛,卖相也很好。
安瑜看过去,都是滋补的,还是药膳。
这搭配,放在五星级酒店,也得是私人服务了,得六位数起价了。
她笑了下,“南意好福气。”
温柔的不是岁月是你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