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斜塔外等待乔托先生的岛民们又开始出现了新情况。部分人再次经历了五感器官脱落事件。不光是他们,很多在尽心保养身体,努力学习和工作的人,都突然遭遇了五感器官剥落事件。而它的触发点,早已不是因为不能昏睡,或者看到红色火球了。没有火烧的灼热感,只有疼痛。
岛民们悲号不已,他们纷纷赶往斜塔找乔托先生想办法。
丁但站在第九层塔楼,看到密密麻麻的岛民们聚集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他们一起来见证这个威胁他们身体的事件。他们都是具有身体信仰的人。
斜塔外的街道被人们占满,腿车道和人行道,包括巨大的玻璃沙漏也被背着耳朵翅膀的人围成一个圈。
她看到那些单纯的失去五感的岛民,便能够预测到在她的世界中出现的状况。
现在他们互为原因和结果。
岛上的昏睡限制被解除,即便有人依然选择昏睡,但时间已经开始流动。也许从她来的时候就开始流动了,或许更早,在遭遇五感病的时候。而时间一旦流动,很多事情都无法即刻静止,总要继续。
这些都是大麻烦,更何况要顾及两个世界。白天与黑夜,用日月划分界限,而人们并不能完全遵守。左右绝对对称,要再对称一下才行,就像左右击掌,要有起码一个缓冲余地,有一个过渡来调节平衡。
“丁但,乔托先生回来了!”沙雅提醒道。
乔托和工作人员抬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往斜塔的方向飞来,丁但一眼就认出那是鲜血。
她跟在沙雅后面赶过去。
“这又是谁的血?”
“不会是还有一个大猩猩吧?”沙雅吓跑了,她跑到大胡子男人身后。
“这是前身体岛主的。”乔托看着丁但说:“是大猩猩的对称血液。他是大猩猩的孩子,不知道是何原因,直到两百年前才出生。”
大猩猩的孩子?两百年?老头儿!还有大猩猩血液,可他的身体被牙七岛主吃下。老头儿呢?在她来这里之后,就已经去世了?
丁但丢了魂儿的模样吓到乔托和猫。
“喵~”猫安慰性的舔她的手心,丁但却没有心思和它互动。
“他的血液,不,前身体岛主的。”丁但快要发不出声音。
老头儿的音容相貌清晰的刻在她的脑海里,随时都能拿出来回忆。她还没有唱《对称》给他听,他们说好了的,现在她找到了《对称》的歌词,她已经学会了,就等着回去唱给他听……
他那么健康,就这样因为对称人而死,但是这都不是他们的错,是谁的错呢?极端者吗?不。
“他就是你说的朋友?”
乔托知道她明白自己说的是谁。丁但眼睛泛红的点点头。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就连安静的流眼泪也做不到,她根本哭不出来,但是她好累,就像感受大猩猩临死前的情绪,一样的疲惫。
乔托轻轻抱住她安慰。
“你得告诉他们,要在第十二号沙漏之后昏睡,否则还会失去五感。”丁但的声音从乔托胸前闷闷的传出来。
时间如腿车和耳朵翅膀一样快速溜过,第十二号沙漏时间快要过去了。
乔托告诉大家,要在第十二号沙漏时间过后昏睡,许多人不知道该怎么主动昏睡,以往他们都是被动,不受控制。
于是丁但被围在巨大玻璃沙漏下,在大猩猩雕塑对面,表演昏睡。连最讨厌学习的沙雅也前来围观,她认为这是一件既好玩又稀奇的事。而且大家都在做。
她的长发好像一个毯子,整个儿铺陈在地面。丁但躺在头发上,从高面看,有些像树叶花。
“……首先闭上眼睛”丁但说着,岛民们都纷纷效仿,闭上眼睛。
“躺下去,仰躺或斜躺都可以,看个人习惯。”丁但说,于是保持两米安全距离的岛民,都纷纷躺下。
“让大脑放松,最好听段音乐。”
“就像乔托先生的箫声吗?”有岛民问道。
“就像他的箫声。”丁但回答,她始终闭着眼睛。
“之后我们好好调整呼吸……最后不要使用五感。”岛民们跟着照做。有一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打呼噜,引起了很多人的哄笑。
大家在笑声中学习主动昏睡。
所有岛民,包括乔托先生和牙七岛主,都仰躺在地上,跟随丁但学习主动睡眠。当第十二号沙漏时间过去,他们一起见证了传说中的红色月亮。丁但告诉他们,那不是月亮,它的名字叫太阳,它象征着白天,白天是他们要昏睡的时候。
不昏睡会怎样?
不昏睡会失去五感。
那为什么之前一直昏睡,还是失去五感?
因为是另一个人的错,是另一个自己惹的祸。
另一个自己?
我叫他对称人。
他们也在白天昏睡吗?
不,他们在夜晚,我们各自占用一半时间。白天属于他们(我们),夜晚属于你们。
这么说,都是他们的错喽?
以前是,现在是双方的过错。
有办法解决吗?我们脑袋笨,不像乔托先生,我们只对身体思考,其他的摸不清楚。
……丁但沉默。
岛民们第一次尝试主动睡眠,极其轻松的都睡着了,一个个都像不谙世事的婴儿。没有困意的丁但拿起竹笛吹曲子,《对称》的曲子趋于和缓,很适合配合睡眠。不远处传来竹萧声,是乔托,他们再次演奏对称音。现在没有多余的大猩猩能跑来,他们吹完一首《对称》,也陷入了昏睡。
巨大的玻璃沙漏转动了一百八十度,重新开始计算时间。当黎明出现时,它再次掉转一百八十度,岛民是被月亮和沙漏声叫醒的。
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岛民们的身上,仿佛一个轻薄的被褥,又像是一只如水般清澈的手抚摸着他们的脸庞,轻轻唤醒他们的身体,提醒他们,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无论怎样安排都不为过,也不会受到不该有的惩罚。
乔托带着丁但与沙雅为岛民分发血液,但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属于前身体岛主的,就像不知道之前的属于身体信仰大猩猩的。乔托告诉他们这是月湖里找出来的最后一罐药水,而现在月湖干涸,已经不再有了。所有他警告大家,牙七岛主也附和他的警告:在白天昏睡,夜晚才能醒来,否则再无药可医。
“乔托先生,这怎么有股铁锈味儿?”
“不用在意,大概是和苦液出自一个地方的缘故,味道不同寻常。”乔托说。
“说起苦液,乔托先生,告诉您一件事!昨夜有人没有喝苦液,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变绿!我们似乎终于可以摆脱苦液的折磨了!”
胆小的人不敢承认自己昨夜没有喝苦液,因为月湖水消失后,苦液原材料也消失了,而以前人们所食用的特殊草叶,他们并没有找到。本以为会被抓进监狱,却发现身体没有变绿,没有虚弱的征兆。简直是一个意外的大惊喜!
“没错乔托先生!虽然承认这件事相当于暴露自己昨夜忽视身体的事实。但为了大家不再被苦液所折磨,我要站出来宣告这一点!”大胆的人怀着为更多身体着想的心思说,他做好了被牙七岛主判刑的准备。
但牙七岛主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她认为很多法律该修改修改,这些她打算委托给乔托先生,因为现在她越来越糊涂,怕做的不够妥当,伤害了岛民身体。
岛民们得到血液,等待了一号沙漏的时间,除了那些失去五感器官的重新恢复健康,那些失去五感的却依旧保持原样。
“怎么会这样?”乔托惊讶的说,“血液肯定是有用的,怎么会只对他们有用?”
丁但苦苦思索,想起了《对称》的歌词:一切在那里开始,一切在这里结束。
当初她的世界是五感病的起因,黑岛岛民的遭遇是结果。而现在,不被血液治愈的岛民,因为白天成为五感病的起因,她的世界承受结果。也就是说,要回到她的那里,让五感器官脱落的人服用血液才会使得对称人们痊愈吗?
但她是怎么回事?
丁但将这个疑惑告诉乔托,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
“可能是因为你的外岛人身份。因为你的世界颠倒,一些规则也颠倒了,这也可以用击掌理论来解释。”
丁但觉得只能这样才可以说得通。
但是,乔托无奈的说出一个事实。“血液已经没有了。早知道对他们没用,我们就应该有选择的留下一些让你带过去。但它的恢复结果要等到一号沙漏的时间,谁能事先想到这一点呢?”
“这是另一方对称人的惩罚吗?”乔托喃喃道。“哪里还有什么血液?一滴都不剩。”
“不,可能还有。”丁但低着头说,她盯着自己的影子发呆,“你之前不是说了对称血液吗?”她抬起头,微微笑着,“如果老头儿还在,他的血液肯定有用。如果大猩猩是前身体岛主的对称血液,那么在它死后就不是了,对称彻底是属于老头儿的。”
“你的意思是?”乔托有些不敢相信。“但即便是这样,他的身体恐怕也已经没有了,估计已经被其他人给吃掉!”
丁但笑出声,“我们那里没有这个习俗。除了少数地方保持这个传统,但老头儿绝不会被这样对待。”她正正神色,“我要快点走了,赶在他的葬礼之前回去。”
“你要走了?”
“恐怕是的。”
乔托一言不发,从身后拿出一根竹笛给丁但。黑竹质材料,竹身光漆如墨染,上面刻着两个字母:Q和D。
他没有说自己何时准备的,“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帮我把在月湖附近的岛民撤走,他们可能会有危险。”
“你要做什么吗?”
丁但点头。“我想明白一件事。”
乔托点头,“等你走后,我立刻就去,不,我现在就去。”他语气有些呜咽。他说着要走,但脚步却没有挪动。
“我认为,我们应该再合奏一次曲子,也许,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奏。”乔托转过头说。
“不。”丁但摇头,对上乔托遗憾的双眼,她笑着建议,“我想唱那首《对称》,你来帮我伴奏可以吗?”
“当然可以。”乔托说。
“我想在回去的路上,唱歌给老头儿,还有他的对称人听。”丁但解释道。
乔托拿出竹萧吹曲子,丁但把两根竹笛塞在腰间。她对着月亮,合并两块石头。透过石头,她看到一个长长的透明的,延伸到月亮的梯子。她抬脚跨上去,一步一步移动。梯子的宽度仅供一人活动,每走一步,梯子就会消失一个台阶。
“在树叶花开花的季节,
是不平衡的季节。
一切在那里开始,
一切在这里结束。
如果发生什么,
如果你在哭泣,
当哀鸿遍野,
当绝望袭击,
不要害怕。
没有什么是困难的,
没有什么不能解决。
对称人来到,
对称人过去。
你来我往,
总是这样。
男女左右,
诠释着所有。
直到平衡对称,
秋天会到。
对称人乘风归去,
但她还会回来。”
黑岛上空开始席卷一阵强风,大风吹的树叶哗啦作响。树叶花树的金黄色树叶在风中飞舞,树叶花被风席卷,飘洒的到处都是。今日下着一场浩荡的树叶花雨,遍及整座黑岛。
乔托站在塔顶吹竹萧,月亮被黑暗遮住,岛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们都听到一个好听的熟悉的箫声,还有那首历史和身体信仰一样悠久的歌谣,是一个女孩儿的歌声,清澈悠扬,就像他们白天第一次做的梦。
光明一点点归来,岛民们重拾月亮光。与此同时,歌声与箫声也都停止了,乔托收起竹萧,往月湖的方向而去。
“乔托先生,刚刚是怎么回事?月亮怎么消失了?好像被一块巨大的黑布遮盖住,我们还以为月亮被吃了呢!”巡逻人心有余悸的问。
“那是月全食,你们可能不知道,但你们的祖先肯定见过。”乔托回答。
“啊,原来是月全食啊,听曾祖母讲过。但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黑岛挡住了太阳”是丁但告诉他的。
“还是不明白,但乔托先生,第二个科学饭点要到了,您还要去哪里?”巡逻人循着“O”型轨迹飞翔着说。
“去办一件重要事。”乔托回答,“放心,我一向爱护自己的身体,我带了足够的食物。”
在月湖里停留的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少数一些岛民带着孩子在黑色的湖床上玩耍。当乔托先生带领牙七岛主的手下通知他们撤离时,他们毫不怀疑就听从指示。在黑岛,很少有人会质疑乔托先生。
“乔托先生,大家相信您会解决五感的事情,我们等您的好消息。”岛民尊敬的说。
乔托再次借助巡逻人的力量,通知全黑岛人都不要靠近月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大家都认真遵守。自从牙七岛主越来越糊涂后,乔托先生是下一任岛主的第一人选,不知道乔托先生愿不愿意,他一直是个素食者。但在岛民心里,他一直充当着黑岛岛主的角色。
乔托处理完月湖的事情,就返回了斜塔。
他再次回到第九层塔楼,从储存室里拿出一大杯苦液来。
他打开那副巨型画,用画笔仔细勾勒出属于他的伙伴的画像,按他之前承诺的。
头发已经不再固执的中分的长发女孩儿,头发垂到腿窝,手持两根竹笛,穿着一袭黑裙,胸前佩着一个圆形吊坠,睁着好奇而平和的眼睛,勾起一个像树叶花一般的笑容。
乔托拿起苦液,一饮而尽,清隽的脸皱成极为难看的模样。他双手抱胸,躺在摇椅上,轻轻哼唱歌谣。
“乔托先生!乔托先生!”
沙雅从塔窗外冲过来。
“您知道吗?丁旦回来了!我是说真正的丁旦!属于黑岛的丁旦!她回来了!”
沙雅过来的时候,乔托正忙的团团转。地下室的冰块全部化开,将很多书籍和药材都给浸透了。他把它们一件件摊开在塔窗外晒月光。他已经来回好几趟了。身体保佑,这里面可有很多珍贵至极的药材,有一些甚至是他在黑岛上漫游时冒着生命危险采来的。
“知道了。”乔托一边摊开一本书一边说,还有前身体岛主留下的信。虽然他都已经读完了,但是决定好好收藏,留作纪念。
“您不去看看吗?她可是在外岛生活过!您不是一向向往外岛的世界?”沙雅一点儿也不理解,为什么乔托先生在这个大日子里,一个人在斜塔悠闲地晾晒东西。
“对了乔托先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岛民们的身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印记,黑白色的印记。”沙雅跟随乔托进房间。
她一眼看到了那副巨型画,惊诧的指着画里的女孩儿叫。
“就是她戴着的东西,就是那个图像!大家都有!我也有,我的在右臂上,乔托先生您的呢?这是不是又是新的疾病?比五感病还要严重吗?”
乔托摊开右手心给她看,印记就在他的掌心处。
“果然您的也是这样!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乔托先生,印记都在身体的右边!”沙雅得意的说,她动了脑子,有了一个新发现。
“那恭喜你了。”乔托随口道。把所有被浸湿的东西都晾晒完,乔托搬着一把摇椅去塔顶看月亮。
沙雅觉得他可真无聊,月亮天天都有,她都看腻了,倒是白天的太阳她很喜欢,她打算明天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看。她撇撇嘴,决定去找丁旦玩儿去,至于去哪儿玩,绝对不会选择黑岛中学,不知道他的爸爸怎么样了,五感有没有恢复。
但没想到,她本来好好的戴着耳朵翅膀飞翔,却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异样,接着她就进了一个黑白色的房间里。在那里,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沙雅意识到,她就是丁但口中的对称人,她见到了自己的对称人!那个女孩儿和她一样惊讶。
她们像个傻瓜一样呆呆的站着,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像在照镜子一样。沙雅看到,她也有一个印记,在左手臂与她对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