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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柳氏回来,指挥我一起给柿子去皮。先去皮再晾晒,用木棒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搭架子,高到二尺到三尺之间,上面铺上秫千箔,将去皮后的柿子果顶朝上,摆单层暴晒。袁关娘也没闲着,她倒是想出去玩,被柳氏修理一顿就老实了。

“县令家那个痴癫女儿又上街发疯去了,把一个乡下女人的驴给放跑了。”柳氏说话的时候,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我不明所以。

“那头驴又瘦又老,被那痴癫儿的下人又踢又打,恐怕没几天活头。那个乡下女人拉着她孙子在街上撒大泼,被官爷抓走了,谁不知道县令公子的妹妹是他全家的心尖尖儿,被一个粗俗乡妇纠缠,铁定不会善了。那驴跑了又回来,护着那女人的孙子,这样蠢笨的驴子还真是少见。”柳氏幸灾乐祸的说,嗓门儿很大,还有意说给书房里的袁有才听,我竟然听出柳氏对他与众不同的体贴,她该不会怕他读书读傻了,讲些八卦逗趣解闷儿吧。

……

夜幕降临,门外西边的树梢挂着一弯上弦月,寒风把近乎光秃秃的树枝吹的呼呼直叫,蝉翼般透明的银辉撒向路面,仿佛幽远,仿佛寂寥。

我在河边把所有衣服洗好,又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黑子才急匆匆过来。

他只看见一盆拧好的衣服,没看到人。

“八字?”

黑子四处张望。

我不叫八字,我叫绿歌,可我在任务里不能说自己的名字,这是爷爷的意思,要说也得说叫绿夏,可我不喜欢,就自称八字。来这里之前我剪了一个正流行的八字刘海,就起小名八字,这也不算欺骗了。

“我在上面。”

再不出声,黑子就要跳河找人了,他外衫都要脱下来了,他该不会真以为我能傻到掉进河里吧。

他闻声猛地抬头,看见我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神色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我不以为意,“这树不高,还没有墙头高呢。”

“你在看什么?”

黑子走到树下仰头。

我摸出袁有才给我的五本书,翻开其中一本,边看边头也不回的指着身后的江河。

“那儿!和游记里记载的几乎一模一样,看来下笔之人都是经过实地考察的。”

黑子一脸疑惑,我盯着书本平铺直叙的念下去。

“走过竹笼装卵石做桥墩的周式桥,江水拦住去路,只得招呼船家,东行十里上岸可见山脚下一座彩虹般壮观的跨江大桥,桥面自两端向中央逐渐升高,其中有一座十字桥亭,站在亭上远眺,看到崇山峻岭十分密集,远处高山只有淡淡青色的影子。若是近到山脚仰望高山,那直入云霄,万丈瀑布飞流直下之景下只觉人低如沧海一粟,渺小至极。有道是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

黑子已激动起来,接下去说,“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他语气按捺不住心急,“你从哪里看到的游记?这些我听夫子读过。你竟还识字!”

我不急着回答这些问题,一拍手把书合上塞进衣服里,抱着树熟稔的爬下来,而后直接把书塞进他怀,黑子手忙脚乱抱住,此时才有个少年模样。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一双泉眸熠熠生辉,堪比水中皓月。

我站在岸边眺望远处悬崖栈道上的一座庙宇,只能看到一片灰云遮蔽的阴影。一抹感慨不由自主涌上心头,为什么不建一个土地庙呢?最简陋的土地庙又低又窄,四四方方,泥塑都行,比寺庙佛堂要省人力物力财力多了……

“《谈子东游记》!《谈子策论》!《六国列传》!《海外杂谈》!”黑子捧在怀中,如获至宝。

“这就是那个,‘谈子东游,北饮大泽,道渴而死’的谈子?”

“是他”黑子说,眼睛长在书上,他小心翼翼的翻开了一页,我觉得他看起来快哭了。

“这些都只是手抄本”我说,除了密密麻麻的字外,没有任何花样,一看就是袁有才的字。我在树上等黑子的时候读了一些。

“够了,足够了,这样已经很好了!”黑子忙说。

不过很快,他才意识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他抬头问,“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些书?你……”

“放心,没偷没抢,是那个袁有才给我的。”

我弯腰拿盆要走,已经开始有点困了。

衣服摩挲声靠近,黑子按住木桶,让我等一等。

他又忍不住低头轻柔的触摸着那些书,摩挲两下才认真收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给我。

“原本以为你不认字,打算念给你听。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我觉得你自己看,会更好。”他笑着,有一丝丝的神秘,我颇为疑惑的站起来,有些水湿的手随便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才接过去。

我盯了一会儿,并未打开。

“怎么了?”黑子微微侧头问。

“……好纸。”我说,然后才拆信。

纸的确是上好的纸,敲冰玉屑一般无二,和铜雀镇书铺里卖的纸完全不一样,我隐隐猜到这大概是长安寄来的信,打开后,果然被我猜中了。

更让我激动的是里面的内容。

这是一个,自称知友,落款“怀远”的人写的。

他说,上次黑子拜托他办的事,他会放在心上。因家居长安,只方便找长安的户籍,这件小事不好麻烦家中长辈,不过月余便会有消息。又说近来长安爆发瘟疫,死伤数百,他定能寻一个年龄身份与我相当的女子户籍,让我冒名顶替。只是这意味着我要到长安去,信上说让黑子放心,事后他会好生招待我这个朋友的朋友,不会让我沦落街头的。

“这种方法虽然看起来晦气些,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黑子说。

我已十分感激。

“这个叫怀远的人,是什么身份?”

“……他是我的知己。”黑子走了几步说,“怀远家与我外祖父家是世交,前几年我去长安时有幸结识他。只是家中离不开,不等和他好好逛一逛就回来了。那之后,我们便时有通信。”

是啊,黑子就像是他家里的一个任劳任怨的保姆,可不就是全家人都离不开他吗。黑子一走,他们家的生活舒适度一定呈直线下降。他的后娘小满女士,只是个喜欢吟风弄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

“那你为什么不向他借书?”

黑子一紧张,就下意识的抚袖子,又一封信就从他袖子里掉出来,他慌张去捡,很快塞回去,怕人看见一样。我指着问那是什么,他简单说是文章,我问谁的,他不好意思的挠头,说是他的。我还想再问,黑子却有意躲掉这个问题。

“别说我了,倒是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柳氏又打骂你了?”

挨骂挨打还不至于让我这样,不过黑子不说,我竟然都没发现。摸摸唇角,的确是在下垂的。我用手提了提,不想让小言看见。

见我别头,胡乱张望,也是不想深谈的样子。黑子重新把目光放在书上,“袁叔真是个好人。”他似是感叹一声说。

我暗暗撇嘴,暂时没打算告诉他,他的后娘和袁有才秘密私会的事。若他知道有三本书是怎么得来的,他指定会生气,甚至和我断交。要是他家人是好的,袁有才家人是好的,说不定我会冒着被柳氏迁怒的风险说出真相。可是现实是闭嘴更好。

那个叫怀远的也说了,只用月余就能找到户籍,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找钥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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