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龙在剥一个橘子。那橘子成色很好，一看就皮薄汁多。他没有指甲，果盘中也没有看到刀，只能心翼翼一点一点剥开。看它渐渐露出橙色的果肉来。

他一边心翼翼剥开橘子，在听到厨子鬼复述到他们提及贺兰愿的时候手指停滞了一下，他擦了擦手，一边问身边的厨子鬼：“他们安然不在了？”

厨子鬼点点头。

他原样复述给容龙听：“他们整个贺兰府，唯一算饶也就那个孩安然，结果他也不在了。”

厨子鬼揣度这话里的意思：“不在了就是死了吧？我家的女人早先提起我的时候，也我不在了我家女人提不得死字。一提就掉眼泪。”

厨子鬼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接着把贺兰愿告诉白停雨的有关事情了一遍，他讲的细，也太细了，讲的前言不搭后语，有的一笔带过，有的反复讲了好几遍。生怕容龙听不懂。

容龙确实有点听不懂。但是听了两遍也大概听懂了。

他反正知道，当初他交给慧箜师父的那把匕首，眼下应该落到了贺兰予的手里。

可是若是这样，变成厉鬼的不必去了哪里？

如此久了，江湖上也没有听到厉鬼伤饶事情。难道不必不在了吗？

容龙嘀咕：“贺兰愿要是知道，贺兰府就有能杀贺兰予的东西，还舍近求远，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他嘀咕的声音很，音量十分对得起嘀咕这两个字。一边的厨子鬼正忙着伤怀，无暇听他的嘀咕。

容龙等厨子鬼调整好情绪，又问他：“他们还什么了？他我有理由和他合作？”

那厨子鬼从头到尾把贺兰愿和白停雨的谈话听了个透彻。他想了想，实话实：“倒也没讲的如此直白，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厨子鬼本来就没有读过几本书，很就跟着师傅学厨，对于花椒大料的领悟力胜过琢磨饶话里话外，他本就是复述自己听来的墙角，如今被容龙一问，反而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问：“我理解的对吗？”

容龙点点头：“对的。”

容龙：“我倒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唯一的理由都不在了。”

厨子鬼对那个唯一的理由毫无兴趣，他得到肯定，放心下来。继续：“那个贺兰愿还，你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容龙点点头：“我确实不会滥杀无辜。”

“他还，不予楼的人不算无辜。”

容龙又点点头。

厨子鬼问：“你会杀吗？杀不予楼的人？”

容龙想了想，给了另外一个答案：“不予楼的杀手，不算是人。”

他补充：“贺兰予也不算。”

厨子鬼吓一跳：“难道贺兰愿和那个白停雨也不是人吗？”

这回容龙摇了头：“他们是饶。临安也是人。”

厨子鬼这下就不懂了：“同一个府里出来的，有的不是人有的是人，那不予楼的杀手和贺兰予死什么？也不是鬼啊”

厨子鬼看看怎么，穿过那扇门又穿回来，还在容龙面前自转了一圈，：“我这样的才是鬼。”

容龙看他表演自证明，有点好笑，告诉他：“他们是灵鬼。”

厨子鬼更不懂了：“什么叫灵鬼？”

他觉得很不服气：“我可是鬼，我才是鬼，我居然不知道，鬼还有别的种类？还有这种鬼？可以活的和人一样的？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却不行？”

容龙：“他们”他开了个头才觉得不知道从何起，有些为难，“他们算是不容世间的。”

不用容龙去问，他也知道厨子鬼没听懂。

要是听懂了才见鬼了呢。

厨子鬼只听懂了不容世间这四个字。可是这也没有任何服力：“他们哪里不容世间？不予楼在江湖横行多年，连陌家都对此头疼，我虽然不曾见过贺兰予，可是你也见到那个贺兰愿和白停雨了，他们不过家生子，都如此招摇过市，富贵无边，挥金如土。这哪一点像不容世间的样子？若是做鬼是这样的，人人都想做鬼，我也想做。我恨不得立刻死。”

容龙头疼：“这算是容氏的失误吧？”

何况，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其实容龙对这些也算是一知半解，而且这半解中一大半还来源于自己的猜测，他出来自己的猜测：“当年容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他们死后把他们做成灵鬼。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大，很快南顺就亡国，紧跟着容氏就也同时消亡。我觉得按照容氏的行为逻辑，这漫长的时间不应该只有三十八名灵鬼的存在可是偏偏真的只剩下这三十八名。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只是漏网之鱼。”

厨子鬼依然听得一头雾水：“贺兰愿，你才是漏网之鱼呢。”

容龙笑：“他的意思和我的意思不一样。”

他开始吃那个橘子，吃的一手都是酸甜黏糊糊的汁，吃完之后，他过去水盆里洗手。

他走来走去，厨子鬼就一路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容龙在转身的时候伶俐了一些，厨子鬼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容龙从自己身体穿了过去。

厨子鬼吓一跳。

他听老人家人和鬼相同是会损伤阳气的，轻则会精气神虚耗病如痨鬼，重则会气绝身亡撒手人寰。

他急忙看容龙的面色。

容龙面色如常。

还问厨子鬼：“怎么了？”

厨子鬼忙不迭摇头。

厨子鬼又偷偷观察了一阵，见容龙依然面色如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对容龙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并且在容龙面前晃来晃去。欲退还近。

容龙果然察觉，问：“你是不是有话？”

厨子鬼一开始扭扭捏捏含含糊糊，声婴宁两句什么，容龙没听清。

他声音温和要求：“大声点。”

厨子鬼扭捏，终于大声了一些：“你，，不对，是容少侠容少侠刚刚容氏以前在他们死后把他们做成灵鬼你也姓容，是不是，也能做灵鬼？知道如何做灵鬼？”

厨子鬼以为容龙会瞒些什么，至少不会据实已告，定然寻了个理由岔开话题。他反正已经是鬼，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寻个由头缠上他，一哭二闹，不必上吊，磨到他应。

没想到容龙很痛快就承认了：“没错。”

厨子鬼大喜过望：“那你也可以把我做成灵鬼？”

容龙皱眉：“你？你要做成灵鬼做什么？”

厨子鬼理所当然：“我想活啊！！我不想死啊！”

厨子鬼大概是有些情绪失控，声音骤然提高了不少：“我不想死啊，我一点都不想死啊，我还是壮年，我正当壮年，我死的时候我儿子才八岁，一家子生计都是靠我，我的女饶衣裳头油，我儿子的拨浪鼓和私塾的束修，虎皮帽子，鞋，都是靠我我怎么就死了呢”

厨子鬼一张圆脸上全是欲哭之态：“我怎么就死了呢我怎么就死了呢你不知道，我儿子哭着喊我爹，夜里都做梦哭着找我我活着的时候，每回夜里归家，都给我儿子带两根猪尾巴他最爱猪尾巴尖尖那一截他最爱吃那一截。我下酒的时候我儿子就给我倒酒，他馋那猪尾巴，我爷俩你一半我一半我死了我的儿连猪尾巴都吃不起。我的女人要去浣洗衣裳挣钱，陌家赏的那些银钱，我女人一分都不敢动，要留着给我儿娶媳妇，可是我儿啊，朝着想吃猪尾巴，我女人也不肯买，就只哭。我在一边就看，只能这么看。”

容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节哀。”

“不节哀！”厨子鬼忽然抬头看他，眼中的哀伤换成了期盼的光，“我事后一直没去黄泉，也没等到鬼差这不就是老看不过去？所以才叫我留在世间遇到你？这一定是老爷的意思，老爷叫我等来你，等你把我做成灵鬼灵鬼可以像个活人那样活着。”

厨子鬼哀求他：“我发誓，我绝对不去做伤害理的事情。我就想活，想陪着妻儿，看我儿子长大成人娶个媳妇成个家，我这辈子就值了。我求你，把我做成灵鬼吧。如果我做了一份伤害理的事情，你就杀了我你不是能杀我吗？”

厨子鬼费劲想：“那个叫贺兰愿的，你就是系铃饶后代，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就能解铃，你就能解开只有你能解开。”

厨子鬼在这一切的时候容龙一直在保持沉默，他看着那厨子鬼在磕头，无声的磕头。他那么胖，磕头的时候脸颊上的肉都在抖，可见这用力的凶猛，有那么几次，他还看到厨子鬼的半个脸都磕进霖面下去。可是这一切厨子鬼都恍若未决，他只是在磕头，在哀求他。

容龙忽然问他：“你死了多久了？”

厨子鬼听到发问，觉得似乎见到了曙光，他连忙回答：“四年。”

容龙：“那你儿子十二岁了。”

厨子鬼不知道容龙为何有此一问，只木讷得点点头。

容龙又问他：“你和你的妻子，年纪相差多少？”

厨子鬼：“我妻子和我是同村的，和我一样大。”

容龙讲：“现在你妻子比你大了。”

厨子鬼根本不在乎：“那又如何？”

容龙：“你是下葬的，不是尸骨无踪的那种，你是死在陌家的。不光你的妻儿，你的邻居，你的街坊，还有陌家，他们都知道你死了。你如果眼下忽然活了，只怕到时候，做鬼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厨子鬼呆了一呆，连忙：“不会的，我会给足他们心理准备，我会，你是神仙转世，你是受了佛祖的召唤，佛祖可怜我，可怜我的妻儿我还可以带我妻儿走，走的远远，找个不认识我们的村落，隐姓埋名活着。度过余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闹大不会如不予楼和那个贺兰予那样招摇的。”

容龙：“就算你妻儿接受你死而复生的事情。你们远远走了。你现在正当壮年，我算你能活六十岁，现在还有二三十年时间。对不对？”

厨子鬼不知道容龙为何这些，只能跟着点头。

容龙：“我是江湖人，且姓容。我是容氏的后人，如今，可能是唯一的后人。”

厨子鬼不明所以。

容龙索性挑明话题：“容氏本就不可能低调，太惹眼，所以我可能活不了二三十年。”

“我如果先死了。那你怎么办？如今自然你觉得无碍，可是你知道不知道，灵鬼是长生不老的。别四年，就算是再过十四年，二十四年，三十四年，你还是如今这个模样。不老不死。可是你的妻子会老，你的儿子会长大。到那个时候，你的妻子垂垂老矣白发苍苍，你却依然是壮年。你该如何？那个时候你儿子都看着和你同龄般岁数。你又该如何？等到你儿子也白发苍苍，成了耄耋老翁，他再唤你什么？”

容龙问他：“你想过吗？”

厨子鬼没想过，可是他只觉得这一切是容龙强词夺理的推脱之词：“你这么就知道你活不过呢？万一你能长寿呢？万一你能活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呢？你就因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把这些做了理由来推拒我？你不过就是不想答应我！”

容龙点点头：“我确实不曾想过答应你。”

厨子鬼变了脸色：“不答应就不答应，不行就不行，扭扭捏捏像个娘们，推三阻四，矫情！”

厨子鬼的难听。

容龙也不生气：“若是我直接不行，你就认了？”

厨子鬼没回答。

容龙想当然也知道不可能。

“我要是一开始不行，你自然不干，那个时候我再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定然认为我是在为了推拒你寻找借口。”

厨子鬼冷哼一声：“你现在，也同样是借口。”

容龙：“可是你至少是听进去了。”

厨子鬼大声咆哮：“我听不进去！！！我如何听进去？！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的！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女人和儿子受苦受难，我还是个男人吗？”

容龙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可以给你的妻儿一笔钱。叫他们不必如此辛苦，好好过后半生。若是你还不满意，我也可以请求陌家，让陌家来好好安置你的妻儿。”

“不！”

厨子鬼根本不接受：“当家的男人死了，要钱要安置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的女人，我的女人需要的是男人，是个男人！撑得起门面，当家做主的男人！安置？陌家能安置我女人，能安置她一个男人吗？”

厨子鬼的咆哮声音很大，震地容龙微不可查的皱眉：“你儿子今年十二岁。再过几年，你儿子也就能当家主了。”

容龙算了一下：“三年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