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巨扬和曹军不过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这些百姓一路逃命,也是怕被曹军追杀,惶惶似惊弓之鸟,忙忙似漏网之鱼,在路上边走边吃点果子干粮,喝些山间的凉水,这些时日下来已然疲惫憔悴至极,没有办法啊,战乱当中,谁知道当兵的曹军会怎么对待他们?曹军士卒追杀上来,一刀将他们抹了脖子,甚至抢去干粮,钱财,又到了冬天,就是被扒下身上的衣衫,被曹军穿在内里,他们在野外还不就是一个等死的结果?
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往荆州的更南面跑,找到一处有城池,有守军的地方,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巨扬城小,陈震来到这里,总算是加高加固了一点儿城墙,看起来也算是有了几分模样了,其实陈震心里也有数,这个城防不过就是稍微有些防御功能而已,真正和曹军碰起来,不知道能坚持几天,不过却让连天奔波的难民百姓终于觉得内心踏实了些。到了这里,大家只求在城中有个容身之所,官府能施点薄粥,好歹让大家能多挨几日,谁都没有料到,曹军竟然前后脚就到了,守军不敢开门,他们也只能在外面苦苦哀求,陈震也是不忍直视了。
陈震只是对下面的部属道:“不许开门,都有没有鸟了?一些普通百姓就将你们搞得乱了分寸,曹军来了又当如何?”这些百姓逃到这里,也实在是走不动了,不过看样子是真的进不去了,一些百姓见到开不了城门,就急忙的继续向南走,这一把部分人还算灵醒。
他们看明白了,曹军打过来,是开不了城门了,就算是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去,曹军也会趁势杀过来,到时候不过就是换一个地方死,所幸他们继续继续往南走,这处城池能多支撑几日,他们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巨扬城外,陈震的内心无比煎熬,外面有巨扬的百姓和逃难到这里的百姓有数千之多,本地的百姓还好,一路走到这里来的基本上都是衣衫褴褛,他们身上的粮食快吃完了,没有力气走路了,围着城墙哭嚎哀求,求告之声惊天动地,城上守卫的不多军汉们还有征调的民间强壮,扶着城垛满面不忍之色的向下而看,互相面面相觑,不过军令已经下了,陈震让四个门洞,各自密密麻麻的站了两百明刀明枪的龙骧军甲士,谁敢去动?军法,人情,人心都是肉长的。
不知道双方僵持了多少时间,巨扬城下的哭嚎声还没有停下来,而曹军的旗号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当中,这城门更加的开不得了,就连一些守军手心都开始出汗,谁也没胆子去打开已经被堵死的城门,只是不断遣人,去寻能主事的人物赶紧上城,就连巨扬的县令张鄂在这些百姓最初到来的时候就被一些不忍心见百姓如此之人请上了城墙,哀求陈震放他们进来,作为一县父母官,还算是有良心的。
陈震还和张鄂好生交代了一番,说起来,刘琮早有交代,一定要对这些官员客气,不可寒了他们的心,毕竟是要一心归附他们之人,否则陈震早就是将这位县令暂时关了起来,就是如此,陈震好说歹说,才拖延了一点时间,待得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张鄂看着远方曹军旗号的时候便是立刻幡然悔悟。
城下的百姓重要,城中的百姓又不重要了,若是真的开了城门,这个时候百姓一半都放不进来,曹军追杀而至,到时候大家都得死,张鄂惭愧的说道:“幸好陈将军阻止,否则张鄂便是一死,也难赎罪过!”
陈震只是连连拱手示意不必如此,就在这个时候,张鄂走到城墙边,一身县官的衣袍,正是让百姓看到了,这官员仿佛是能主事的人,城下百姓哀告之声骤然又嘈杂起来,这巨扬城始终都是他们的一线生机,救命稻草,他们却不知道,打开了城门,他们全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位大人,打开城门吧,我从宜城逃到此间,父母都在路上病死了,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性命,有老有弱,已经走不得了,粮食也吃干净,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人吧!”
“大老爷,曹军就在后面,就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张鄂只是带着哭声的道:“不是我不给诸位父老生路啊!”
张鄂这个时候一发话,城下的百姓都是不说话了,纵然是想要多说,也只是屏气凝神,想要听一听这父母官有什么说法,“委实是这驴日的世道,不给我们生路啊,各位乡亲父老,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城中大大小小还有将近一万口人的性命,不开城门,在下心中难安,开了城门,大家进来不到一半,曹军就杀进来了。”
“到时候不仅仅诸位的性命保不住,咱们城中的父老也是难保性命,更何况,咱们是要在这里和曹兵开兵见仗的,咱们这里要是丢了,临沮多半也要丢,你们赶紧继续向南逃,总要有人在这里拖一下曹军,你们只管向南面逃罢,只管逃,只要我们这边的人不死绝了,城就破不了,你们还能多跑一跑!”张鄂说完之后,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陈震看着眼前的场景,也是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陈震是南阳人,南阳郡一直以来,打的仗比较多,前前后后换了几任诸侯,见惯了这个场面了,可是再一次身临其间,也是忍不住一阵悸动,而身为荆州腹地,承平十八载的百姓又何曾见过,当下便是哭声一片。
但却再也没有人要求他们打开城门,只能怪命苦罢了,陈震也是探出头来,嘶声力竭的大声吼将出来,简直将鲜血都要从喉咙里撕扯出来了:“乡亲们,对不住了,来人啊,将城中的食物扔一些出去!”
陈震的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将城中的一些粮食,熟食丢了下去,一些人好久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脱了下来,就扔出城,自己光着膀子在寒风中,可是这个时候的他们却没有觉得丝毫的寒冷,只是心头一股热血难平,下面的百姓一边拣着地上的食物,一边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胡乱裹在身上。
“多谢将爷!”
“我们去了。”
看着这般模样,一边感慨乱世之苦,一边心存感激,一边于心不忍,不由得都是落下泪来,城上城下哭成一片,陈震这个时候回身对身后的辅军说道:“你们现在知道了,为何让你们当兵打仗了吗?你们还有机会,守护自己的父母双亲,还有拼命的机会,而他们,已经没有机会,这乱世,谁又去怜悯苦命人?大家都是从手里挣出一条命来,将士们,御敌吧!”
“战!战!战!”
已经走出去了几步的百姓,含泪看向爆发出如此声响的城头,忍不住,眼中只是多了一丝神采,而守军这个时候防守的意志却是被拔到顶峰,陈震心中缓了一口气,他们的士气含恨之间被提了起来,就是这口气,就能让他们少几分恐惧,多一丝士气,起码可以多坚持几天了。
而远处,曹军的烟尘也是逐渐的逼迫了过来,隐隐约约又是一阵阵哭嚎,陈震转身说道:“诸位,这哭喊之声,想必便是城破之后,落入到曹军手中的百姓,可知道他们到此地来干什么?”
“这里面大多都是老弱,曹军驱赶他们来此,就是为了扑城填性命的,他们大多数人的性命在稍后就会死在扑城的路上,倒在咱们的箭矢,金汁,擂石,滚木之下,可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啊,我们杀不杀,打不打?可以不打,那么巨扬一城百姓的性命就将又被去填城,循环往复,无休无止,诸位,举戈一战罢!”这边的逃难的百姓还没有走多远,密密麻麻的还能看到影子,那边曹军就已经准备压过来了,陈震冷着脸看着眼前发生一切。
整个巨扬城的士气已经尽数被调动起来,而远处曹军驱赶而来的这批百姓,更加惨,衣不蔽体不说,更加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想必饱饭热汤都难吃上一口,这样的人在曹军当中反震都是牲口一般的存在,无数百姓正在奔走哭喊,被曹军用鞭子抽打,赶着向前走,走不动了的,干脆就是一刀结果了性命。
曹军的兵锋,在这一刻,彻底的抵到了他们脖颈之前,抵到了巨扬城下,远远的几乎已经可以看见曹军的轮廓,在更后面,密密麻麻的上万正军紧随其后,在前面仅仅只有曹军数百骑兵,在百姓周围进行约束,驱赶,一些曹军骑兵时不时还催马冲入逃难百姓之中,挥刀砍杀一两人,然后得意洋洋的用枪尖挑起头颅,不管在何时何地,长期的战争只能让一直军队变得疯狂,越是长期的战争,就越少有约束能力,越要用烧杀抢掠去刺激士卒继续进行侵略。
被这些百姓一向供养着的门阀士族呢,他们口中所讲的高高在上的人物,名贵之流,不能守土安民,曹军一来就望风而降,尤其是蔡瑁,蒯越之流,这只是眼前所见,能够坚持到这里都是还算是求生意志坚强一点儿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沿途之上,生生的被驱赶得冷死,饿死,被砍杀在路边,尸体丢在路上,被野狗叼走。
而所谓的士族,为了自己的权位,将这些百姓的性命弃之于不顾,放弃了襄樊防线,放弃了汉水屏障,轻飘飘的让曹军过去了,让死去的荆州将士白死,让身后的黎民百姓遭此磨难,只有刘琮,也只有刘琮,捡下来了荆州的一点儿骨血,在当阳一线重振旗鼓,要将战火阻止在南郡之前,阻止在荆南四郡之前。
陈震有心将这些百姓解救下来,可是此时此刻,即便是给陈震一支相当的兵马,也难以在这个时候去救下他们来,毕竟双方冲杀之间,也难以顾全他们,对于他们而言,也只能如此,随着他们慢慢逼迫过来,逐渐的看清楚了这些百姓的模样,什么都不多说,他们已经没有了神采。
每个人都变得麻木不仁,只是埋头向前走着,在曹军士卒的驱赶之下,向着城下扑了过来,陈震这个时候也知道,没有用了,这些百姓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模样,或许死才是对他们最好解脱,陈震只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来人啊,从张县令下城,所有将士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按照先前整训的模样,各上下将官发号施令行事!”
“放箭!”
一支支箭矢随着被驱赶填城的百姓进入箭矢的范围,不断的泼洒了下去,数十上百的百姓就倒了下去,而一些人还射向了进入射程当中的曹军骑士,不过浙西骑士甲胄俱全,负责射击的射士也有许许多多是臂力交好的民壮而已,准头都说不上多好,一时之间,倒下的就只有两三骑。
更多的箭矢,还是招呼向了那些逃难的百姓当中,对于他们来说很多的事情就是这么的身不由己,这就是所谓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他们在面临百姓冲杀过来的时候不得不对他们进行射杀。
这就是战场,曹军的这一方法十分的有效,守军明明知道他们驱赶难民百姓过来就是为了消耗他们的箭矢,消耗他们的守备,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所谓的阳谋,这些百姓,守军还是要杀,不过这些百姓成片成片的倒下,也总归是让守军变得义愤填膺。
对于曹军来说一直都小瞧了荆州军,他们也只有在樊城之前吃了一番苦头,在渡过了汉水之后,大片的城池,大片的马步战场等着他们发挥,他们也知道除了寥寥的几万军马之外,其余人等,在他们面前没有半点抵抗的血气,可是现在谁都知道,这股血勇之气竟然在荆州战事都打了一半的时候,竟然被激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