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真的难以预料。
当初秦挽歌说,这个柳姓书生一定会回平州城来为这个小姐妹赎身。
但张翔认为,这个柳姓书生已及第进士,在京城享荣华富贵,不会再回来了。
然后两人当时还打了个赌,秦挽歌说,若是她赢了,张翔就得答应她三件事,若是张翔赢了,她就答应张翔三件事。
为了验证这个柳进是不是秦挽歌嘴里所说的柳进,张翔看着眼前的柳姓书生,突然问道:“不知柳兄可曾在平州待过?”
眼前的柳进连忙拱手:“在下去年曾在平州待过两月,三月春闱,便去了京城参加科举。
“那柳兄在去年便及第进士了吧!”张翔又问。
柳进点点头:“在下侥幸,荣登榜眼。”
去年科举,张翔只知道周逸是探花,至于状元,听说是临州府的人,榜眼他就不知道了,也未曾去打听。
原来这柳进就是去年科举的榜眼。
张翔又问:“那雪梅香景萧索这首词可是柳兄所作?”
柳进明显讶异了一下:“驸马知道在下这首词?这首词是在下去年五月所作。”
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张翔再问:“那柳兄去年在平州时,可曾认识凝香居一名叫做崔燕燕的青楼女子?”
崔燕燕,就是秦挽歌所说的那位凝香居小姐妹。
这个名字一出口,明显深深触动了柳进,他低头轻叹口气,轻轻点头:“认识,不瞒驸马,在下去年在平州,有缘与崔姑娘相识,相互爱慕,在下去汴京之前,便与这崔姑娘私定了终身,当时还答应了她,只要在下科举高中,一定会回来帮她赎身,娶她过门。”
这柳进说这番话的同时,眼里还流露出了深深的自责与不得已,张翔不禁对他高看了两眼。
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那这么说来,他也算有情有义。
这时代的大多男子,功成名就之时,是不愿提起自己曾认识过一位青楼女子的,更别说与她有过私情了,青楼女子身份低微,一旦这种私事被曝出来,必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对名望和身份的影响也不小,甚至会影响仕途,毕竟普通的青楼女子可不像花魁那样,青楼之中,有才艺卖艺不卖身的就那么一小撮,受人追捧。
但更多的,还是以卖身为实。
这也才是有名气的花魁级女子能和才子成双成对被传为佳话的原因。
所以大多男子遇见这种要么就是死不承认,要么就是选择性忘记。
这崔燕燕在凝香居中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罢了,没什么名气,谁也不知道她是属于哪种。
但在一般人的惯性思维下,没名气的自然就会把她当做后者来看待。
这柳进勇于承认并有这般苦恼的神情,说明他还算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
只是见他这苦恼的样子,张翔不解道:“柳兄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还这般叹气?”
“唉”那柳进又叹了口气:“驸马是有所不知,在下曾答应了崔姑娘高中后便回来,可这次回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在下虽然回来了,可根本不敢去见这崔姑娘,是在下对她食言了,担心她不愿见我。”
“你又没去找她,可曾知道她不愿见你?”张翔心生不满,这就是男人的心理在作祟罢了。
柳进点点头:“所以在下才这般苦恼。”
张翔又问道:“她知道你回来吗?”
柳进摇头:“应该还不知,我今日才到的平州。”
张翔呵呵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无碍,男人只要敢作敢当,勇于面对,那都不叫事,可怕的是害怕,退缩,逃避,你去找她,她一定会理解你的苦衷。”
那柳进微一想一下,对他重重施礼:“多谢驸马提点。”
因为秦挽歌喜欢唱这首雪梅香的缘故,张翔也就对这柳进多了些许的兴趣,这虽是首词,但其实是一封情书,其内包含了浓浓的对于一个恋人的思念之情。
诗词由心生,这柳进能写出这样一首词,说明他心中是挺爱这个崔燕燕的。
他问道:“对了,柳兄若不介意,可否与在下说说话,在下张明恒。”
“求之不得。”那柳进也是挺高兴,连忙邀张翔入座:“驸马,请。”
然后张翔让掌柜的再送几盘小菜过来,便问柳进道:“柳兄隔了这么久才回平州,相信是有自己的苦衷的,都是男人,我能理解。”
柳进端起一杯酒敬他:“实不相瞒,在下去年及第进士后,朝廷授职,前往了永兴余州上任知县,那首雪梅香便是在下五月离开汴京之前写回来的,只是那永兴余州地处西北贫瘠之地,实非好居所,在下不忍将她带一起,所以便对崔姑娘隐瞒了去处。去年七月,在下带领了余州百姓凿通河流,引水灌溉,在荒地之中开垦了不少的良田,后得工部尚书大人赏识,上报朝廷,于今年二月回来,任工部屯田员外郎,这才能待得京中。”
“哦,原来柳兄是不想让那崔姑娘与你一起去余州受苦。”
“崔姑娘自小便丧父丧母,十三岁自己卖身入青楼,才有银子安葬父母,受尽了苦楚,在下又怎忍心再让她与我去余州受苦?那青楼虽是烟花之所,可至少衣食无忧,暖衣饱饭不愁。”
张翔皱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不在乎与你一起是否可荣华富贵,是否可残羹剩饭?”
“在下当时没想那么多。”柳进摇摇头。
张翔缓缓道:“其实她只想要的是跟你在一起,是否同甘,是否共苦,她是不在乎的,倘若你一辈子都待在余州,那你也一辈子不回来找她了?”
“不会。”柳进连忙摇头:“在下一旦在余州立足,也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那是你现在任了京官,才这么说。”张翔同样摇头。
这柳进这样的做法有些大男子主义,不想带自己喜欢的女人受苦,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倘若他升职没这么快,也许几年都不会回来找这个崔燕燕,运气好,或许这女子还能等他,可若运气不好,这崔燕燕恐怕早就心灰意冷,投身他处了。
他现在运气好,也才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这屯田员外郎虽是从六品官,是汴京档次最低的那种官,可也算京官了,不到一年时间从一个九品官升到六品官,想来大多也是出于这崔燕燕给他的动力。
不管如何,待得这会知道了这雪梅香作者柳姓书生的经历,张翔也算是为秦挽歌了了一个小小的心愿,他日再见到她,说给她听,也能让她心中释然。
张翔知道,秦挽歌向往的只是这柳姓书生和那个凝香居小姐妹凄苦浪漫的爱情。
这柳姓书生若是回来给崔燕燕赎身,那她心中的向往便会成为现实,反之,这柳姓书生做了渣男,不知所踪,一辈子不回来,恐怕会让她梦碎一地,这也便是她和张翔打赌的原因。
柳进见张翔对他的事情这么感兴趣,还能说出崔燕燕和他所送给崔燕燕的词,心中自也奇怪:“驸马既问在下这么多事,是否知道崔姑娘如今的处境?”
张翔点头:“在下曾与凝香居一位姑娘相识,就是从她的那里知道柳兄这首词的,这崔姑娘我虽未见过,但与我认识的这位姑娘说,自从柳兄走后,这崔姑娘就相思成疾,郁郁寡欢,在凝香居中都是姐妹们接济照顾,她才挺过来的,如今虽也无碍,可情况也见不得有多好。”
柳进大吃一惊,自从去年五月去了余州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崔燕燕的消息,此后回来也不敢打听,这次来平州也是接了政令主动请缨才有机会来的,可来了平州到现在已过去好几个时辰,他依然没勇气去找这崔燕燕。
这下听了张翔的话,他心中也慌了起来。
看出他眼中的焦急,张翔笑着道:“柳兄,趁这时光尚好,可别误了自己的大好年华,有些事,错过了,一辈子也是弥补不了的。”
柳进眼中的慌乱顿时变成了坚定,起身对张翔施礼:“多谢驸马的忠告,在下心中已明了,明日便去找崔姑娘,向她认错。”
张翔点点头,也起身拍了拍手:“既如此,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柳兄也不必在此借酒浇愁,早些回去歇息,想想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
目送张翔离开的背影,柳进在身后重重道:“得驸马赐教,在下深感荣幸,请受在下一拜。”
在柳进鞠躬弯身起来后,张翔的身影也便消失了。
走出越秀楼,上了马车后,张翔心中长长舒出口气,随即嘴角露出有趣的笑容,喃喃自语着:“挽歌,你赢了。”
回到驸马府,张翔看到了坐在庭院里的赵寒烟。
她的背影端庄,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张翔走到她身后:“这么晚了,公主还没歇息吗?”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赵寒烟回过头,对他笑笑:“高平心绪有些许的不宁,便在此坐坐,驸马可吃了晚膳?需不需要高平叫膳房备一些。”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张翔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脸色,握着她的手:“公主这是怎么了?”
赵寒烟摇头:“没事,驸马陪高平说会儿话吧,听下人说,驸马今日是去了华庭书院?”
张翔点点头:“朝廷不是要让我们写一份征粮文书上交嘛!所以我便去找了苏老先生,请他指点一番。”
“那挺好的,苏老先生曾在父皇身边辅佐,对奏章,文书都特别在行,驸马找他倒是找对人了。”赵寒烟轻然一笑:”那驸马在华庭书院待了一天吗?”
张翔望着她,又道:“我午时便回来了,处理了些钱掌柜送来的消息,听丫鬟说,公主在休息,我便没有打扰,随后便又出去送了两位朋友,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越秀楼…嗯…就是元夕夜我写了那首元夕的酒楼,公主知道吗,我听到了有人在酒楼里念我那首词,然后我就进去了,没想到倒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哦?那是什么事?”赵寒烟笑问道。
“那个酒楼掌柜把我写的那首词刻在了墙上…”
然后,张翔把这件事简单说了一遍。
赵寒烟也听得捂嘴调笑:“那掌柜的倒挺会做生意,胆子也太大了,驸马的词都敢拿来做买卖。”
“谁说不是呢!”张翔翻了个白眼:“然后我就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让他明天把赚来的银子都交到府衙,我会让郑知府把这笔银子交到安济坊,就当是这些喜欢诗词的酸臭书生做点善事了。”
赵寒烟也很赞同:“这倒是件好事,安济坊是救济病人的好地方,把这些银子交到安济坊,倒也算不错。”
安济坊是前楚年间,在一场瘟疫大祸中由朝廷多名士大夫提议设立起来的,专门用来接诊患瘟疫以及各种疑难杂症病患的地方。
各路州府,皆有设立点,皆由各地的大夫自愿加入。
后来瘟疫退去,这安济坊也就成为了一个类似医疗慈善机构的地方。
只是南楚建立后,南楚朝廷对这安济坊的重视态度不是很大,这么多年以来,民间捐助的银子越来越少,朝廷也没颁布关于资助的政令,很多的大夫因此没有足够饱食的俸禄而纷纷离开。
张翔早就注意到平州城安济坊的现状了,像平州这样的大城池尚还能有大商户资助而维持,可很多地方基本都已经被撤掉了。
所以张翔觉得,这么好的地方不应该被轻视,南楚是还没经历过大面积的瘟疫,一旦这种瘟疫来袭,这样的地方不知道能救下多少人命。
张翔对赵寒烟道:“不如这件事就交给公主去做吧,公主细心一些,郑知府那边由公主来把关,相信也会更好。”
赵寒烟也挺乐意:“那行,明日高平就去府衙走一趟吧!”
两夫妻说着,张翔也起身拉着她,送她回屋:“公主不问问明恒去送的这两个朋友是谁吗?”
“驸马愿说,高平洗耳恭听。”
如今袁沉和秦挽歌已离开平州,张翔也放心了下来,今晚也正是一个对她坦诚的好时机,所以他也便打算跟她说出来。
“这两位朋友是江湖人,其实来平州已经很久了,这些长时间以来,明恒受过他们诸多恩惠,如今他们要离开,明恒自要送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