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晨风微抚,岳常忠在一阵淳淳流水声中醒来。
其实他一晚都没怎么睡,一来不敢睡得太死,像他这样的高手,即便是睡觉可也是养成了听到一点动静就立马醒来的本能。
二来他一晚也都在和蚊虫做斗争,这些蚊虫太讨厌了,若是有能灭蚊虫的东西就好了。
岳常忠坐了起来,先是靠在大树干上养了下精神,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参天大树,树上还有鸟儿的声音。
不远处的太阳已经升起,下游不远处,附近村落的一些老婆婆正坐在河边洗着衣裳。
休息了一会儿,他这才起身走到河边,捧水洗了把脸,然后走回来,从怀里掏出了昨晚吃剩的牛肉,咬了起来。
回想已然身死的老母亲,岳常忠也是悲从心起,若他不把陶临的骨灰带到顺州,也惹不上胡杏儿这个恶妇,若他能早点杀了胡荣,也不会发生这些事,若他再能早点回到相州,也能阻止冉彪和胡杏儿的毒手了。
他的初心只是想让陶临这个朋友落叶归根,没想到做这么一件好事,却是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那张明恒说得没错,人的善恶果然只是在一念之间,无论是陶临,还是胡杏儿,还是帮他打听消息的那个小厮,陶临是是失了本心,胡杏儿是被仇恨蒙蔽了,那个小厮则是被钱财支配了。
他的武功是高强,可也难以看穿人心。
吃完这所剩无几的牛肉,岳常忠简单给自己打理了一番,然后在树底下挖了一条长沟,把那长枪埋了进去,这长枪带着太显眼了,不能再带了。
随后他又到附近的几个村落转了一圈,顺手拿了一个斗笠戴在头上,这才再次返回相州城。
不杀冉彪,他难平心中怨气,所以他接下来会继续盯着这个冉彪,直到找到机会下手。
如今老母亲身死,他孤身一人,也再没什么顾忌了。
一连三天,岳常忠都没发现冉彪从客栈中出来,而客栈周围依旧有官兵把守,他也没找到机会进入。
到了第四天的午后,他终于看到冉彪带着两个属下走了出来。
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冉彪进入的是一个赌坊,这赌坊人很多,岳常忠进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冉彪的身影了,他只好在人群中穿梭,一个个的寻找。
某一刻,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来人,散!
然后,原本堵得热火朝天的赌坊赌客们突然之间全部朝着两边散了出去,有些还迅速的跑到了赌坊的门口,堵住了出口。
很快,岳常忠一个人就被孤立在了中间,而那些赌桌上,还摆放着多少不一的碎银。
抬头看去,冉彪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如同一条突然窜出来的毒蛇,一双小眼睛笑眯眯的盯着岳常忠。
扫视着周围这些整齐划一的赌客,起码七八十人,这让岳常忠心底微沉,这才知道上当了。
有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冉彪身后,冉彪坐了下来,打量着他,摇摇头:“你这姓岳的,真是有点惹人厌啊,你以为在客栈外盯着我,我就不知道了?你还是太嫩了,我在澎湖经营了冉家庄这么多年,与官府打了那么多次的交道,就你这盯人的本事,还不如我手底下的一个小喽啰……太显眼啦。”
岳常忠索性取下了斗笠。
看到他眼里的怒火,冉彪笑得更灿烂:“我知道你很想杀我,可是我告诉你,你母亲不是我杀的,是胡杏儿,她已经被你杀了,你这又何必咄咄逼人呢?这不是让我挺难办的吗?我欣赏你的武艺,所以很舍不得杀你的,你我之间无冤无仇的,你干嘛老盯着我不放?官府现在到处在找你,我要是你啊,早点逃出相州才是明智之举。”
“废话少说,拿命来!”岳常忠往前踏了一步,他这一动,冉彪身边顿时十数人也拔出了刀。
冉彪把手压了压,对身边人呵斥了一句:“别那么紧张,他连武器都没带,如何杀我?而且我与他交过手,他拿武器的时候都杀不了我,更何况现在没武器了,收起来,别让这位岳英雄说我们怠慢了他。”
“是”那些属下连忙把刀收起来。
冉彪再次看向他:“岳常忠,我听胡荣说过你,我这人爱才,觉得你这人不错,所以想让你加入我冉家庄,你可否愿意?你放心,你若加入冉家庄,我给你二庄主的位置。”
“原来胡荣成为了你的走狗?”岳常忠嗤笑一声。
冉彪笑着道:“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这叫良禽择木而栖,如今这江湖,除了雪神教,谁还有我澎湖十八寨的势力大?哪怕是两广的永乐教,建州独孤家的枫林山庄,能比得过我澎湖十八寨吗?而且在这江湖,也只有我澎湖十八寨愿意接纳像你们这样无安身之处的江湖人,你现在除了加入我澎湖十八寨,你还能去哪?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通缉犯。”
岳常忠冷笑道:“哪怕是身死,我也绝不会与尔等草寇为伍,而且我现在这般,也是拜你所赐。”
“非也”冉彪摇了摇头:“我说了,你母亲是胡杏儿杀的,她杀你母亲的时候,我可没动手,顶多就是旁观,可这与我无关,我也没阻止她的理由,而你也将她杀了,已经给你母亲报了仇,你还想如何?再说了,你若有母亲这样的一个拖累,心中有了牵挂,你又如何能放下牵挂加入澎湖十八寨呢?现在你的处境最是合适,怎么样?我这人不计前嫌的帮你,你还不领情吗?”
岳常忠都快被他气笑了,咬牙切齿。
冉彪继续说着:“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相州吗?第一,那是为了你啊,否则胡杏儿这样的女人能入我的法眼?我不过就是借着她对你的仇恨,利用她一下。”
冉彪舔了舔嘴角:“她这个女人身体确实不错,死了固然可惜了点,毕竟我还没玩够呢!但相比能让你加入我冉家庄,就不值一提了,像她这样的女人,我能随时找出一大堆,你若加入了我冉家庄,自然也会有你的份。这第二点,当然就是来相州办事的,下个月五月初五,从真兴府会有一批生辰纲路过相州,去往汴京,这批生辰纲价值十万两白银,是太师陈洵的女婿送给陈洵的贺礼,此番我前来相州,就是为了劫下这批生辰纲。”
“看到了没…”然后冉彪用手指了一下这赌坊中的人:“这些人都是我冉家庄的人,早在半个月前,我的人就已经杀了这赌坊中的掌柜,掌握了这间赌坊,像这样的赌坊,还有两个地方,我都安插了人手,等到这批生辰纲一到,就能动手,定能万无一失。”
岳常忠被他的话震得不轻:“你如此大胆,居然敢劫陈太师的生辰纲。”
“大胆?”冉彪冷笑一声:“朝廷我都敢反,区区一批太师的生辰纲?如今这朝廷,为富不仁,奸臣当道,祸乱我南楚百姓,为此无辜受累,受死者不计其数,我等为何落草为寇?不都是这朝廷逼的,若不这样,那千千万万中死去的人便会有我等的尸体,难道你现在没有切身体会到吗?你为了朋友,不远万里送骨灰回顺州,不仅没有得到感恩,结果还受到了胡杏儿的记恨,她杀了你母亲,你杀了她,官府还把你当成了杀人犯抓捕,她本是个恶妇,可你为何没有伸冤的地方,这不就是不良的官府当道所为?”
“我等澎湖好汉栖身澎湖,不是要与朝廷做对,也不是要反朝廷,只是朝廷容不下我等,我等也是为了争一条命,为了争一个安身之所,所以你若加入了我冉家庄大可放心,只要朝廷不围剿我们,我们也不会招惹朝廷,各安天命。”
岳常忠皱着眉头。
他当然不是被冉彪的话所说动,而是想着如何脱身。
他就算难以辩人心,难辨善恶,可也知对错,澎湖十八寨的性质和雪神教差不多,都是和朝廷过不去的,他从小受母亲教诲忠君报国,有自己的底线,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反贼。
所以无论这冉彪说得天花乱坠,也打动不了他的本心。
这赌坊四周密闭,唯一的进出口也被冉彪的人堵着,若是十几个他还有把握杀出去,可这里可是七八十个,再加上这空间狭小,他就算再厉害,这些人全部扑上来都能把他压死,更何况还有个实力并不逊色他的冉彪,想要脱身,难上加难,这也是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也只怪他报仇心切,低估了这冉彪,着了他的道。
如今想要硬闯几乎不可能,澎湖十八寨,传闻个个寨主心狠手辣,否则也无法在澎湖那种混乱恶劣的乱局中立足。
他冷笑了一声:“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把你这话告诉官府?”
冉彪微微一笑:“我今天能给你说这些,一来表我招你的诚心,二来也表我杀你的决心,岳常忠,我敬你是条汉子,真的诚心想邀你加入冉家庄,才给你说这些,你助我夺了这批生辰纲,随我去澎湖做个二庄主岂不逍遥快活?往后的日子,荣华富贵让你享之不尽。反之,你今天走不出这道门,所以告诉你也无妨,这是两条路,你自己选,而且我也不怕你把这话传出去,你如今身为一个通缉犯,你说的话你觉得官府会信吗?”
岳常忠再次看了这赌坊一眼,心情沉到了谷底。
他略一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若加入了你冉家庄,你可保我不被官府抓捕?”
见岳常忠有心动的迹象,冉彪猛的站了起来,大为快活:“你放心,我不能保官府不抓捕你,但我可保你不被官府抓到,只要你跟了我,夺了这批生辰纲,回到澎湖,这官府也就拿你没办法了。”
岳常忠轻轻呼出一口气,如今这局面,不对这冉彪妥协是不行的。
他故作艰难的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了,冉大哥。”
“哈哈哈…好兄弟。”
冉彪开怀大笑,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岳常忠:“你能加入我冉家庄,我冉家庄如虎添翼。”
“来人。”
松开后,冉彪挥了挥手,然后一个属下拿了一个盒子过来。
冉彪把盒子打开,那盒子中,是一颗深灰色的药丸。
他把药丸递给岳常忠。
岳常忠略一迟疑,然后拿起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好魄力。”冉彪伸出大拇指,这才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岳常忠缓缓道:“就算是毒药,我不也得吃吗?冉大哥既然对我这么有诚意,我又岂可让冉大哥失望?我这也是向冉大哥表自己的忠心。”
“好…”冉彪道:“这确实是毒药,不过请岳兄第放心,这是慢性毒药,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一个月内不会出任何问题,只要岳兄第忠心于我冉家庄,一个月后做哥哥的自会给岳兄第解毒。”
岳常忠理解的点头:“人心难测,我理解冉大哥的担忧,待我助冉大哥夺了生辰纲,才能表自己的忠心。”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冉家庄的二庄主。”
冉彪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喝一声:“快参见二庄主。”
“参见二庄主。”然后这赌坊中的所有人半跪了下来,拱起了手。
冉彪再次道:“来人,去相州最大的酒楼设宴,今晚我要好好招待岳兄第。”
“岳兄第,待今晚的宴席上,我再与你细说这生辰纲之事…”
……
两天后,五月初二的傍晚,一则令人震骇的消息席卷整个南楚,举国震惊。
从江南运载着二十多万石军粮的漕运船只在淮南东路经过长江北岸与运河连接的渡口时,漕运船队近一半的船只皆是被凿穿了,近一半的军粮沉入了滚滚江水之中,顺东流淌,不知所踪。
押运官兵奋力挽救了一夜,结果也只救下了不到九万石的粮食。
而也在这天,一艘船只也在江上自东向西缓缓行驶着,刚刚驶过云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