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利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城。
在利州东北方向四十里外。
张翔和唐芸一路南下而来也对利州的情况了解甚多。
如今西金三万大军屯兵利州西北方向的卧松岗,距离利州也不过三十里,而利州原本派出支援颍州的两万兵马也被打退回来,如今退至了卧松岗下的一片原野上,与岗上的西金人对峙,此外,利州城内还有一万两千人守城。
利州有一个禁军营,两个厢军营,因为有真定军镇守西边,而朝廷为了加强管理,也为了给真定军最大的调兵权,到了战时这些军营统归真定军管辖,平时的时候,就是利州官府管辖,如今真定军谋反,这些军营可以说算是群龙无首,没跟着真定军谋反已算是侥幸,在西金攻颍州之时,这几个军营第一时间就已经被利州知州整合成了一支大军,都称为利州军,由利州原本禁军营军都指挥使孟之良统领,两万派出支援颍州,留下一万多守城。
而纪恪从颍州带出来的那随着百姓迁移的一千多兴化营士兵也编入了利州军中,参与到守城队伍里。
在数日前,西金大军打来之前,利州城门就已经关闭。
一路南下,张翔为了避开与卧松岗上的西金大军遭遇,所以选择了绕道东北方向。
这兴元便暂时成为了他和唐芸落脚的地方。
利州处在汉中平原,这里水土肥沃,一马平川,资源丰富,比之西川路元都府都毫不逊色。
只不过没有元都府那么好的地势防御条件,一直以来,都经常需要元都府和奉阳府的兵马支持,再加上往北还有一个颍州挡着,所以利州也才能相安无事,可一旦敌人打来,入了汉中平原,利州其实是很危险的,敌军一旦入了汉中平原,利州若没有援军,要攻下利州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相对来说,颍州地势偏高,比利州还要好守一些,颍州之所以丢掉,是因为与敌军兵力悬殊太大,七千对三万,整整四倍多啊,对方还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战斗力也比己方强得多,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下,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弥补的,倘若只有两倍的差距,再给张翔一万的人马,他也就有足够的信心守住颍州了。
只是可惜,一因为兵力悬殊太大,二因为没有援军,也才导致了颍州的陷落。
如今西金大军屯兵卧松岗,岗下的那两万利州军俨然成为了最后一道防线,如果那两万利州军崩了,西金大军将能直接入主汉中平原。
张翔很清楚这个利害性,如今颍州有三万西金兵马镇守,还有裘邢简这个大将坐镇,奉阳府的兵马也被西金的五万东进大军拒在了颍州往东,无法脱身,虽说再往南就是西川路了,可如今西川路也被谋反的真定军控制了,他们守着西川路,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仗着真定军实力雄厚,说不定还乐意看到利州落入西金手里,倒打一耙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也就是说,利州同样还会陷入无援军支援的局面,孤军面对西金涌来的大军。
想着西金自侵入南楚后的种种进攻策略,张翔也不得不佩服李聚光这个西金大将,这一步一步的进攻确实堪称厉害,按照如今的局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利州也会很快成为西金囊中之物。
这李聚光所走的每一步都把南楚所有的援军都隔绝了,逐步击破。
这天晚上,在这兴元小城中,张翔一直推算着破局之法。
因为西金大军已经来到了卧松岗,所以兴元这个小县城也没剩下多少人了,比往常少了一半,而且陆陆续续还有人离开。
看着那些背着行囊离开的人,张翔也想起了颍州城当初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
他目光看向了远处利州的方向,似有战火纷飞。
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在利州发生。
绝对不会!
……
“大家不要害怕,如今朝廷大军已经从凉州撤军,文枢密使就快要率二十万北麓军而来,这些西金人蹦跶不了多少时间了,利州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对,只要朝廷大军来了,这些西金人一定会被打回去,颍州也会收回来。”
“北麓军在凉州都没有打过北辽人,能打过西金人吗?”
“兄台有所不知,这北辽铁骑如今虽号称天下第一强兵,但我南楚北麓军也不是吃素的,此次朝廷收凉州,双方根本没好好的打过几次,北辽人好几次都避而不战,就一直拖着,再加上朝廷大军后方军粮被毁的被毁,被夺的被夺,没有军粮支撑,还如何跟北辽人打?倘若有军粮支撑,假以时日,一定能收回凉州。”
“唉,这西金人乘虚而入,再加上前楚余孽在元都府自立为王,完全搅乱了朝廷收凉州的计划,朝廷如今也只能避重就轻,先把大军撤回来,把前楚余孽消灭,把西金人打出去再说了。”
“不错,如今我南楚后方起火,不先把元都府收回来,不把西金人打出去,是无法与北辽人一战的。”
“这天下,怎么突然就乱了起来。”
“兄台切莫担忧,这些逆贼想趁此机会图谋不轨,搅乱我南楚,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朝廷很快就能平定下来的。”
“那敢问兄台,这北麓军何时才能来到利州?”
“快了,在下听说已经接到了朝廷圣令,就快要来了。”
“……”
次日,张翔和唐芸在兴元一家酒楼吃饭,这酒楼之中,此时正有不少人谈论着当前南楚的局面。
这些人里,有抱着消沉心态的,认为此次局面难解,也有抱着激励心态的,认为此次局面一定能解。
当然,听了一圈下来后,大部分人还是相信朝廷的,认为朝廷能够化险为夷。
张翔这也才知道朝廷从凉州撤军的消息。
只是听完这个消息的他不仅没有一点的开心,反而一脸的凝重。
他觉得此次撤军完全不是明智之举,北辽人又不傻,朝廷此次夺凉州声势如此浩大,一旦撤军必会让北辽人心中起疑,北辽的狼子野心可比西金强多了,南下侵楚一直是北辽人最想干的事,只是不知南楚大军深浅,所以才不敢冒险南下罢了。
如今元都府前楚余孽谋反,西金东进,朝廷一旦从凉州撤军,那不是间接的告诉北辽人,我们兵马不足,要去打别人,就先不跟你们打了。
傻子都能猜到朝廷的用意了。
北辽夺凉州目的就是为了日后南下做打算,南楚朝廷在这种时候暴露出自己的军事实力,那不是傻子行径是什么?
北辽人岂可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继续与北辽在凉州大战,哪怕弹尽粮绝,死撑着也不能做出撤军的举动,这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没有任何意义。
元都府如今刚刚被前楚余孽占领,自己的根基还不稳,他们除了守住元都府,是没有余力往外打的,这一点完全不必要担心,而只要守住了利州,断绝西金东进的脚步,西金也便不足为惧。
哪怕是等利州守住了再从凉州撤军也不迟啊,退一步说,就算没守住利州,利州再丢了,北麓军只要在西金夺奉阳府之前撤军回来打西金也来得及,至少不会让北辽人看得这么清楚,现在撤军,就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完全把自己的军队力量暴露给北辽人了。
也不知是朝廷中哪个傻子想出来从凉州撤军的。
张翔心底暗骂,一脸的不爽。
坐在他旁边的唐芸推了他一下:“唉,朝廷在凉州的大军要撤过来了,你怎么不开心啊?”
张翔摇摇头:“这不是好事,恐怕这次这朝廷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什么意思?”唐芸不解。
张翔苦笑一声:“北麓军撤过来又怎么样?能消灭元都府的前楚余孽吗?消灭了又能怎么样?损失会有多惨重?北麓军和真定军打起来也只是内斗,消耗的不过是自己的力量罢了,对于西金,北辽都没有一点威胁,就算把西金驱逐出去了又能怎么样?西金大不了退兵,此次西金东进本就是想浑水摸鱼分一杯羹,分得到就喝,分不到就不要,西金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与南楚大军大战的,西金的战术是你退我就进,你进我就退,总之,西金就是捡软柿子捏,不会跟南楚真正有实力的大军正面碰撞,否则,奉阳府的军队他们为什么不打?偏偏要打利州呢?”
“但是北辽呢?”张翔轻轻叹息一声:“北辽人一看朝廷从凉州撤军,你以为他们就会算了?北麓军从凉州撤回来,北方空虚,北辽人南下的后果可想而知?南楚如今最大的敌人不是西金,也不是元都府的前楚余孽,而是北辽,这不是避重就轻,而是避轻就重,朝廷以为从凉州撤军,回来打西金和元都府就没事了?那真是大错特错。”
唐芸笑着道:“你这人,说得头头是道的,难道朝廷的人还没有你知道得清楚吗?”
张翔摇摇头:“朝廷抱的是侥幸心理,他们认为北辽人不敢在这个时候南下,所以才选择撤军,真定军的谋反完全打乱了朝廷收凉州的计划,这个时候,朝廷诸多大臣都是人心惶惶的,而南楚皇帝又是个多疑的人,如今朝廷三面受敌,顾得了北边就顾不了西边,他们是摇摆不定的,所以真定军的谋反完全让不少心中恐慌的人失去了正确的判断能力,他们现在害怕的不是北辽南下,也不是西金东进,其实是元都府的前楚余孽打出来,这前楚余孽不镇压下去,他们就如鲠在喉,根本没有心思与外敌打仗。”
“但恰恰,前楚余孽如今才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一方。”
张翔接着道:“南楚盛世了快二十年,从未被外敌侵入过,所以大多人变得有些妄自尊大,想法上自然也就有些固步自封了,觉得北辽和西金就算变得强大了,但还是向从前一样被南楚压着的,这些人永远不会去承认别人比他们强,南楚跟他们打仗,都觉得是他们的荣光…呵!”
说着说着,张翔低笑了一声:“没有被别人压着打,他们就永远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大,但从不去研究对手,揣摩敌人,所以在大多人内心,始终都觉得自己人才是可怕的,所以,前楚余孽在他们心中才是最应该消灭的一方。但他们从没去想过一个道理,外敌与内患之间,外敌的威胁永远都是最大的,即便是内斗,那也只是自家事,容不得外敌插手,自家事要想解决,就必须得先把外敌打退,这一点,南楚朝廷没有想过,前楚余孽也没有想过,双方都没有去想,如果外敌侵入了,他们自己该怎么办?他们只会想着,先把自己人灭了,再去打外敌,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你自己还有力量吗?”
“再说深一点,其实就是关于皇权正统的控制权了,南楚已经立了二十年,如今已逐渐成为了正统,前楚余孽虽然打的是正统旗号,但其实已经难以深入人心,只是双方都在互相较劲,觉得自己才是最正的,这个皇权正统的控制权是不容侵犯的,所以在彼此心中,对方都是逆贼,不先灭了对方,就难解心头之恨,在这种想法的基础上,自然也就忽略了外敌所带来的威胁。”
“大多王朝的破灭,其实都是从内部开始瓦解的,但凡内部团结一心,自然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一直以来,往往就是人们最容易忽略的,就是没人能够参透。”
听完了张翔一席话,唐芸咬着手里的筷子,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中有种莫名的光彩。
张翔也不想说得太多了,道:“快吃吧,吃完了,我们赶路。”
唐芸突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把消息传给朝廷?让朝廷不要从凉州撤军?”
“我一个无名小卒,朝廷岂会听我的话?”张翔嗤笑了一声:“现如今,只要能保住利州就不错了,至于朝廷的大军何时能来,我就不知道了。当然,如果他们能把前楚余孽消灭了,再把西金驱逐了,那也不枉从凉州撤军来此。”
“北辽真的会借此机会南下?”
“不知道,等着吧!我又不是神,哪能未卜先知。”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制胜关键其实在元都府,但如今我也不知利州情况如何,还是先去到利州再说吧!”
……
永平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巳时三刻。
西金大军突破了卧松岗下的利州军防线,杀敌近万,统领这两万兵马的副指挥使阵亡,其中五千溃败,退回了利州城,剩余五千在乱战中溃散,四处奔逃。
申时过后,西金阵营派出使者对利州城发出了劝降书。
同一时间,守城将领孟子良也向南楚朝廷发出了求援书:西金大军压境,利州告急!”
而此时的张翔和唐芸距离利州尚有二十里地。
一个山岭上,张翔和唐芸骑马并立,远处,西金大军浩浩荡荡,兵临利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