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任何时候，愈是临阵对敌，愈发头脑清晰，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非但不会分散注意力，反而会为我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明白，自己是谁。

这一刻，同样临危对敌，同样头脑清醒，同样往事在前，然而却没有如数家珍那般一一闪过，而是并列展现在眼前，就像无数个我同一时刻审视过往每个瞬间的人生。他们没有合而为一，也不需要如此，这让我更加清楚地认清自己，认清世界，认清宿命。

感官与灵觉，从未如此刻这般通透，时间变得没有意义，空间毅然，哪怕此刻我与那辆正在驶入城门的马车之间相隔数百米，哪怕马车由钢板所造，只留两个不算大的透气窗，哪怕马车周围有二十多名高手护卫，其中不乏某项属性接近五百的宗师，哪怕在他们周围正有五百军士缓缓形成包围圈，哪怕这些士兵都手持火枪腰挂火雷……那又如何？

最后一刻，临出手的刹那，脑海里空无一物，不再有脑海，不再有意识，不再有我，不再有时空，不再有所有的一切。

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出手，只是做出最简单的挥剑姿势，也不知道有没有剑，只是在那不计入时间流逝的某一时刻，我挥剑的动作开始又结束，攻击的路径上出现一个人的头颅。

谁的？不认识，只是之前想要斩杀的目标……

是什么斩落了那颗头颅？不清楚，可能是剑……

这一动作之后，我回到之前的位置，周围一切再次回归，感受到身处何地，察觉到自己是谁，想明白前一刻做了什么。

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进城门，铁质车轮碾过青砖地面，发出哩哩啦啦的声音。高手护卫尽职尽责，五百士兵严阵以待。一切都已结束。

我看向空无一物的手，感受着握剑的触感，恍惚间似有所觉，刚刚的错觉根本不是握剑，而是掌握着一个世界，杀伐的世界，斩断目标的世界。

下一秒，不可阻挡的疲惫感如海啸般吞噬了我的意识，眼前一阵发黑，即将失去自我。

不能在这里昏倒……这是最后的挣扎。我下意识透支全部体力，尽管再也不能启动星河剑影中的任何一道程序，却依靠更基础的方式迅速穿过人群，遁入山林，攀上一棵参天巨树，半放松地陷入无尽黑暗。

半梦半醒间，不知身在何处，周围的一片混沌中隐约闪烁繁星，大概弄清楚看到什么的时候，星河剑影的轮廓已经清晰呈现。

与那道星河的距离，恰好让它仿若一把巨剑，我无意识地抬起手，做出将巨剑握在掌心的动作。分不清是不是错觉，忽然就有了真的握着一把剑的即视感，不明材质的大剑浑然一体，犹如先天地而生的绝对存在，手握这巨剑的我，就是这世间唯一的主宰，过去和将来，诞生与寂灭，只在一念之间。

我做出挥舞大剑斩杀什么的动作，眼前忽然出现北条应龙的残影，我顿时反应过来，不久前正是手持这把星河之剑斩落那人的头颅。

星河之剑，真的曾经出现过吗？

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奈何那过程根本从未在脑海中留下痕迹。

一剑斩落，横断星河。

只有把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记在心底，渴望下次重现那时的奇迹……奇迹，或许真的如此。假如当时斩下的不是头颅，而是大地，恐怕也能“一刀两断”。

感受着手中星河巨剑的重量，那是由无数规则汇聚而成的阻碍，虽然在这里可以轻易挥动，可是在现实中也能如此吗？

在反复回忆体会那一瞬间的感悟之中，我渐渐恢复意识，慢慢醒转，可是浑身重如千钧，根本无法动弹分毫，胸腹中更是一阵沉闷，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

真没想到透支元力的后果这么严重，眼看着日上三竿，大概已经有人发现北条应龙遇刺，再加上之前我独闯吴王府，恐怕此刻金陵城中已经戒严如铁桶，再想刺杀雷峰会比之前难上十倍。

这又如何，我心已决，必杀此人。说不定我这次入世历练，就为了这件事。既然身处世间，就要尽一份力。至于那之后的事，无暇顾及。

不久后，一批批士兵经过山下，有从外面调回金陵城的，也有从城中开往外地的，大概因为我偷袭了军营和都城，雷家军节节败退。这些都不是现在需要关注的，我只需要慢慢恢复，养精蓄锐，做好准备，完成这次势在必得的刺杀任务。

再次潜入金陵城，经过一番搜寻，成功杀入雷峰的藏身之所，却只除掉了他的替身以及大批江湖高手，吴王本人已经秘密出逃。

我不肯放弃，一路打探追杀，期间中了两次埋伏，残了一条手臂，运用规则之力修复伤势恢复体力，好不容易追到松江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雷峰乘船出海，而我却被一阵猛烈炮击拦住去路，又被燃烧的石油困在港口。

经过这几次重创，我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哪怕掌握了更高级的规则之力，终究基础太低，一番恶战之后，所剩无几的元力竟然无法支撑我长时间御空飞行，想想以往，这些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必须变强，提升四维属性。属性虽然不能决定我的强度上限，却是决定下限的重要指标。可是这根本不能着急，世间已经不再有适合我修炼的功法，在武学基础上自创的功法也不会有什么作用。我掌握的所谓“程序”已经最接近规则本质，刻意编排繁琐的程式只会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目前来说，我只能一点点积蓄修为。

不得不再次感慨，独孤伊洛当真是天纵奇才，那个地狱道的秦三川也可谓人中龙凤。然而对比这两人，独孤畴更是空前绝后的天选之子。果然，与这些真正的天才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靠着各种各样的外挂、奇遇、光环走到今天，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个问题蹦出脑海，凭什么是我？

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江湖世界停止运行的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当时坚持到最后一秒的人都来到了这里？就因为我们对那款游戏抱有非同寻常的热爱与执着？

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已经掌握了部分规则本质的我若有所悟，说不定我们就是要在这里，实现梦想。我们的梦想，未竟的武侠之梦。然而我已经做到，所以接下来要实现另一个梦想——这个世界的梦想！

回想起幽冥鬼都观星楼下的无尽星空，那里的空间构造也太过儿戏，这更加说明了这是个不够完整、不够严谨、不够正常的虚假世界。

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就是实现梦想。无论是我们这些穿越者的，还是这世界本身的。

记得在光明顶上，萧氏姐妹遭遇天罚的时候，我奋不顾身扑在她们身上，雷霆从天而降，贯穿我的身体与灵魂。那一刻，我就该死了。

生死一线之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原来世界，又变回那个重度残疾的可怜人。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或许并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当时“唐婴”的确死了，所以我的梦结束了，从睡梦中醒来，回到了一无所有的从前。然而下一刻，丹田深处星河尽头的超我代替我承受天雷的轰击，我又回到这里，唐婴重获新生。

难道每一个从这个世界死去的人，都会在原来世界苏醒，一切化作泡影，虚无的一场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