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慕北湮缩手得快,只怕一条胳膊都已被她生生砍下。
慕北湮惊愕,却很快转作笑容明媚,柔声道:“不叙旧也不用发火呀!瞧瞧这一身湿的,可别捂出病来,我先陪你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换衣服……
是真情是假意,阿原已无暇分辨,只觉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便已下流之极,想都不想便换招出剑。
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持剑极稳,一招一式凌厉狠辣,破尘剑的锋刃划过的银光璀璨却凛冽,竟如毒蛇般径奔慕北湮胸腹要害处刺去。
如此卑劣之人,便是一剑刺死又何妨?贺王世子又怎样?原府也不是吃素的,便是原夫人也不会容人这般欺辱自己女儿吧?
慕北湮原打算跟她笑闹一番,当然寻到机会跟她再续前缘更好。至于那些助兴的药物,从前也不是没试过。他已猜到如今的阿原和从前的原清离大不一样,却再想不到她被激怒后竟能狠下心来痛下杀手,招招致命。
他虽身手不凡,此刻赤手空拳对敌,不由手忙脚乱,三招被挑破了两处衣衫,五招被逼得跌坐于地,第六招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才勉强避过,头顶发冠已被挑落,黑发披下时,已见一绺断发挑在阿原剑尖上。剑尖上的断发尚未及飘落,已迅速转作第七招,长剑裹挟雷霆之势,直刺他后背……
不带这样玩的!
而寻常不会武艺的下人,眼见这清丽女子瞬间化作夺命女煞星,剑锋所到之处,方圆数丈都有直砭肌肤的骇人杀机,早已吓得呆住,根本不敢前来相援。
慕北湮惊得魂飞魄散,叫道:“喂,清离……有话好说……”
旁边蓦地伸来一只手,将他奋力一拉,让他啃了满嘴的泥巴,后背也传来“哧啦”一声衣衫被割开的裂响,但总算从破尘剑下捡回了小命。
那边破尘剑不依不饶地还要刺来时,但见苍黑色流苏一闪,已有一把宝剑将她挡住。
奋力出招时,阿原便觉身上再度翻涌的炙热舒散许多,愈发一招比招招狠烈毒辣,见有人敢前来阻挡,正待连这人一起收拾时,却一眼看到那剑柄上的双雀纹流苏剑穗。
她看向持剑的少年,眼底的狂暴这才缓缓逝去。
萧潇收剑,笑容清朗明净,“原姑娘,小贺王爷只是任性了些,还请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这是贺王的地方。”
若真在此杀了小贺王爷,惊动贺王,那位也不是吃素的。
慕北湮惊魂初定,摇晃着站起身时,却已满脸泥灰。他吐着口中夹杂血腥味的泥土,叫道:“原清离,你还真他妈疯了!”
他散落的黑发蓬乱如鬼,袖口破碎的衣衫滚满尘土,背部衣料越性被劈成两片破布,飘飘摇摇挂在身上,竟比阿原还要狼狈不堪。
在药物和怒火的双重作用下,阿原的一双眸子亮得惊心动魄。
她肩背挺立如枪,破尘剑直直指向慕北湮,声音伴在剑锋的冷光里,字字如凿,清冽似冰:“慕北湮,你敢招惹你家姑奶奶,你才他妈疯了!我警告你,再敢动什么歪心邪念,我活剥了你的皮去蒙大鼓!”
慕北湮抹了把满是尘灰的脸,那张漂亮的面庞便愈发黑沉得可怕。
他冷笑道:“歪心邪念?这些歪心邪念,难道不是原大小姐你教的?现在跟我装什么贞女烈妇,到底知不知羞?要不要脸?”
阿原胸口一堵,手中破尘剑却冷硬依旧,不见半分动摇和瑟缩。
她道:“知不知羞,要不要脸,都是我自己的事,横竖我没逼着你动那些歪心邪念!你敢逼我,我就敢阉你!”
慕北湮又气又怒,待要上前理论时,萧潇已拖紧他,说道:“小贺王爷,那边有人唤你!”
慕北湮转头看时,果见父亲屋里的一名侍从紧张地站在身后。见慕北湮看向他,他连忙道:“小王爷,王爷传你立刻去见!”
“什么事?”
“小人不知。但王爷似乎很不高兴,小王爷还是尽快换了衣裳过去要紧。”
贺王行伍出身,虽娇惯独子,但那性子发作起来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慕北湮暗自嘀咕,莫非是谁多嘴多舌,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父亲?他看向萧潇,“你是什么人?”
萧潇笑了笑,“这里是医馆,我自然是病人!”
慕北湮看来看去,并看不出他有病的样子。倒是阿原凶悍如虎,他落魄如狗,看着都像有病。
既然那母虎疯了般大展雌威,他的阴谋阳谋再难得逞,似乎也没必要再跟她对峙,——难道真要弄得从此后两人视若仇雠,见面就你死我活地大打出手?
他再瞪一眼阿原,生生咽下这口恶气,转身向别院方向行去。
阿原犹自愤怒,持剑欲向前追,却被萧潇拦住。
他的笑容依然干净温和,“原姑娘,你不是在找我吗?”
阿原静了静,才觉自己真的被慕北湮那混球气得发晕,连来这里的目的都忘了。她慢慢垂下剑尖,说道:“对!我想请萧公子随我回衙门一次,有些事需向你请教!”
萧潇道:“好!姑娘请前面带路!”
阿原吃尽苦头才找到他,如今狼狈万状,原以为要带他回去免不了又是场追逐或恶战,谁知他这般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不由大是诧异,将他细细打量一眼,才拢一拢衣衫,大步向医馆外走去。
她刚刚把贺王府少主人打得差点儿满地找牙,如今医馆那些下人看见她恨不得绕着走,再不敢阻拦,由着她和萧潇气势昂扬地迈出。
待走到外面街道,阿原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连披在上面的侍女衣衫都已浸透,自然人人注目。羞恼烦躁之际,她心底自然又将那该死的慕北湮骂了千百遍。
萧潇犹豫片刻,将自己外衫解下,递给阿原,“冷不冷?先披上我外衣吧。”
阿原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正煎熬得难受,哪里会冷?她看也不看,抓过他衣衫甩了出去,怒道:“什么臭男人穿过的?我不要!”
萧潇捡起衣衫,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狼狈却与以往容貌一般无二的女子,已忍不住有些困惑。
以前那个借着酒醉往他身上扑的女子,这会儿在嫌弃他的衣服是臭男人穿过的?
他终于紧走几步,赶上前问:“原姑娘,你知道我姓萧,你应该……认识我吧?”
阿原躁热得越发难受,连湿衣都似被蒸腾得冒着热气,恨不得将衣服尽数扯落才痛快。她眼睛泛红,狠狠地瞪着萧潇,“嗯,据说我以前有点瞎,看上的男人有点多……你该是其中一个吧?我侍儿还记得你,可惜……我一个都不记得了!”
萧潇并不讶异,只轻笑道:“不记得也好。”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尽量替她遮挡些,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怪异。
阿原已看出他似无恶意,但他离她愈近,那股陌生的男子气息便愈加浓烈,危险却充满诱惑,竟让她一阵阵地透不过气,心间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一把抓到跟前,生吞活剥。
从前的原清离把萧潇吓得落荒而逃,大约就是她把心中所想真的付诸实施了吧?
她也要做出这样的事吗?
阿原忽跄踉几步,冲到墙角边呕吐。
萧潇忙走上前,扶住她的肩问:“你怎样了?要不,我扶你回恕心医馆,请左大夫帮你医治?”
药性因着二人身体相触而越发汹涌。阿原汗出如浆,将萧潇猛地一推,“不用!你……离我远些!”
萧潇有些无措,但行走江湖多年,倒也猜得出阿原遭了怎样的算计。他抬头看了下,眼睛便亮起来,“那边有个客栈,我先带你进去要间房歇脚,再去寻大夫来替你诊治,好不好?”
阿原咬牙道:“不要大夫!你到衙门里把我侍女找来便成。”
萧潇应了,急带阿原进了旁边的客栈,安顿她住下,替她盛了一大盆清水,看她将赤红的脸浸入冷水中,犹豫片刻,终于问道:“除了你侍女,还要不要找别人?你最近……有没有要好的朋友是男子?”
原大小姐身边从不脱男人,却不知失忆后有没有将这可怕的习惯保存下来。他脸皮薄,不好意思问她最近有没有相好的男人,却自认为已把意思传达得很清楚。
阿原抱着那盆冷水,浑身冷热交织,也说不出那充盈又空虚的欲望从何而来,只坐在地上筛糠似的发抖,耳中听得萧潇相问,眼底便有许多身影走马灯似的转过,便哆哆嗦嗦地答道:“有。”
“谁……”
那些身影忽然间都远了,独一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阿原苍白着嘴唇,轻声道:“景知晚。”
慕北湮怕被父亲堵个正着,也不敢满身狼藉地过去,令人悄悄取来干净衣衫,收拾清爽后便匆匆走向父亲住处。
走到竹林边,忽见左言希立于路边,正拈着几株药草细细审视,却分明在等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