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人无数,青出于蓝,红豆都快凑成百了,她自然算不得好好的姑娘家。不过她原来怎样的,景辞应该一清二楚吧?当日婚约,分明是两厢情愿的。
景辞不由转过身站定,阿原红着脸闷头走,差点撞到他怀里。
她愕然抬头时,景辞正无奈地瞅着她,“我说你现在举止跟个男人似的,言语也动不动粗俗不堪……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阿原怔了怔,细想当日原大小姐颠倒众生,必定气度高贵,优雅不凡,的确不可能像她这样动不动拔剑拍桌子。
她觑着景辞的俊雅面容,忙笑道:“嗯,我以后改,一定会……像一个好好的姑娘家!”
想想也是,如景辞这般人物,旁边站着个言行举止比男人还粗俗的女子,的确不般配,太不般配……
景辞很满意,又叮嘱道:“特别要记住,以后万万别再说那些糙老爷们说的脏话。跟没刷过的马桶似的,臭不可闻,难道你自己说着不恶心?”
阿原问:“你是不是也说过,以后不会再对我说这些刻薄话儿?”
景辞怔了怔,淡漠地转过脸,说道:“我去花月楼,查证下慕北湮那夜行踪。”
阿原忙道:“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景辞道:“不用,那地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留在这里,去找言希的侍儿谈谈吧!”
“难道是你该去的地方?”
阿原虽愤愤,但景辞显然没打算跟她讨论此事,转身便坐了肩舆离开别院。
阿原默默思量着自己从前在原府时该是怎样的言行,顺便扭着腰向前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井乙叫道:“原兄弟,你腿怎么了?扭伤了吗?”
阿原被他这么一叫,差点真的扭到腿,连忙站稳身,背着手笑道:“没什么,刚左言希的一个侍儿走去,走得好生怪异,我学着走两步,看看是啥感觉。”
井乙笑道:“这些小娘们有什么好学的?”
待说完他才想起,阿原其实也是个小娘们,这两日还和景辞走得亲近,知县大人似乎颇有撮合之意……
他咳一声,忙向前一指,“是不是那个侍儿?”
阿原看时,却是左言希那个叫小馒头的侍儿正提着个食盒走向那边正屋。
贺王已装入棺椁,慕北湮、左言希除了配合查案,每日都在灵堂守着。只是案子未破,使臣未至,暂未通知京中亲友,如今只有他们和数名姬妾守着,并请了两名高僧念颂经文。
贺王死得憋屈,死后又没人供他打骂砍杀,想更不痛快。即便这经文无法超度亡魂,让他平心静气、少些怒意也是好的。
贺王活得粗疏,贺王府两名公子却活得各有个性。慕北湮喜欢精致的美人儿,而左言希自己便活得很精致,小馒头另外为他预备饮食便不希奇。
阿原正要问左言希的事,见状便清了清嗓子,斯斯文文地唤道:“那位姑娘,请过来说话,在下有事相询。”
小馒头仿佛飘来一眼,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装作没听清,沿着回廓径自往前走着。
井乙怪异看了眼阿原,高喝道:“兀那小娘们,官府办案,大爷有事要问,还不滚过来?”
小馒头呆了呆,慌忙奔了过来,满脸堆笑问道:“二位爷有何吩咐?”
阿原也深感她办案时着实不便进入她原家大小姐的角色,一抬右脚重重踏在旁边青砖砌成的花坛上,手中破尘剑戳着砖面,方笑问道:“贺王遇害那晚,是你侍奉左公子洗漱睡觉的?”
小馒头忙道:“是我和小钿姐姐侍奉的。”
“当时是什么时辰?左公子入睡又是什么时辰?”
小馒头看着她手中的破尘剑,战战兢兢道:“大约过了亥初才回来的吧!我等听说左公子又被罚了,都不放心,已经去看了几次,大致时间应该没错。公子回来后应该很累,敷完药就睡了。”
阿原疑惑,“什么叫又被罚了?左言希不是挺得贺王欢心嘛,怎么老被罚?”
小馒头道:“公子性情好,王爷向来疼爱得很。可前儿小玉姐姐的事,公子擅自放官差进来查案,王爷那天早上知道,不知怎么就恼了,罚他跪在那里反省,直到王爷从衙门带回靳总管,这才让他回去。晚上则是因为小王爷的事儿,又被罚……后来我们把他扶回来看时,两边膝盖都青了一大片。”
“那他入睡后有没有人在他屋内听候使唤?”
小馒头连忙摇头,“我们公子向来洁身自爱,夜间并不要侍婢入内服侍。”
阿原再一想,左言希与景辞如此亲近,不好女色不假,不好色则未必……
夜间无人服侍,那么左言希后来有没有出去过,等于没有了人证。
阿原沉吟之际,目光扫过小馒头低垂的头,不觉定住。
阿原已从她发髻间拈出一支小小的珠钗,问道:“这支珠钗哪里来的?漂亮得很。”
小馒头见她双眼发亮,有些讶异,又有些得意,说道:“是我们公子给我的。”
“他就给过你一个人?”
“小玉姐姐也有一支。”
“一样的?”
“嗯,公子一起买的,给了我们一人一支。”
“哦!”阿原看着珠钗下方缀的镂空鸳鸯鎏金小银珠,笑容更是温和,“借我把玩几日可好?”
小馒头犹豫,“这……”
阿原笑道:“刚才你所说的,连同这个珠钗的事,那边的书吏都会记录下来,你去按个指印,若到时我不还你,你让你家公子拿着那证词找我算帐好了!他跟我们典史大人熟着呢!”
她的笑容温柔,好看的眼睛里清清莹莹地倒映着小馒头看痴了的脸。
小馒头不由应道:“好!”
待井乙带着小馒头到书吏那边复述一遍,看书吏记录下来,让她按了手印,小馒头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这算是……证词?
她明明只是照实说了公子那夜的作息,顺便提起公子送了她一支小珠钗,为何还特地让她按个手印?
有一日她和小玉随她家公子路过集市,公子不知为何忽然想着拐到旁边铺子里买了一对珠钗,也不晓得打算送给哪位贵家小姐。她和小玉不过多往这小珠钗看了两眼,公子便令将这小珠钗也包了两支,赏给她们。
平时左言希赏众侍儿的钱帛其实并不少,但他不在女色上心,极少会赏这些女孩儿用的饰物,故而小玉和她对各自的珠钗都很珍爱。
可惜小玉的珠钗还好好的,她那支珠钗上缀的小珠子却掉了。亏得她手巧,那日捡了颗鎏金银珠,挂上去后浑然一体,再看不出换过珠子的痕迹。
思忖之际,猛看到手边的食盒,想着耽搁这么久,饭菜都快凉了,公子也该饿着了,忙丢开那些疑虑,飞奔着去送饭菜。
李斐等临时用来处理案情的那间屋子里,阿原正盯着眼前的两颗珠子。
一颗是小玉嘴里含着的,一颗是小馒头珠钗上的。
一模一样的镂空银珠,连鸳鸯相对的姿势都全无二致。
阿原道:“我又去小玉卧房看过了,并未发现一模一样的小珠钗。小玉的那支,应该是在遇害时遗失了。”
若是簪在发际,尸体泡在水中被冲刷了那么久,自然是找不到了。
李斐惊疑不已,“小玉临死时把这珠子含在口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告诉我们此事与左言希有关,还是想告诉左言希什么事?”
阿原道:“左言希好像很爱惜小玉,才让我们在贺王府查案,后来被贺王责骂,也是因为小玉的事。这事闹到贺王跟前的当天夜里,贺王便遇害。”
因贺王之死,小玉之案不得不暂且靠后,这两日主要在查贺王遇害当晚,府中那些平日让贺王信重的随侍有无可疑迹象。
也曾怀疑过二人之死有所关联,但贺王近来才到别院静养,小玉又住在左言希的医馆内,相隔甚远。从近侍们的证词来看,小玉心思玲珑,聪明俊秀,颇得靳大德、薛照意等人怜爱,但并未与高高在上的贺王有所交集。若非小玉遇害,只怕贺王根本不晓得府里有这么个叫小玉的侍儿。
可贺王与小玉虽无交集,他们中间连结着一个左言希。
李斐也由不得沉吟道:“贺王虽霸道,但那日一早亲自冲到县衙强行把靳大德带走,本官一直觉得蹊跷……靳大德再怎么受器重,到底是贺王府的下人,犯得着这么着急?随后为这事儿大动肝火,罚了干儿子又打亲儿子,怎么看都像小题大作……”
他忽然一拍书案,“莫非小玉之死与贺王有关?贺王不是急着想带走靳大德,而是不想我们查小玉的案子?”
阿原叹道:“他不想我们查下去,罚了干的打亲的,难道小玉之死跟他有关?”
李斐想起贺王从衙门带人时的威霸蛮狠,摸头道:“那也不对呀!贺王想弄死一个自家的小侍儿,不比捏死蚂蚁麻烦吧?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杀人抛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