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的声音由远而近,奕子枫迅速爬起,脚一勾,椅子已被勾起来,大学时玩足球的功底倒是没受这个弱鸡身体影响。
正襟危坐清了声嗓子还没来及应声,梅娘已经推门进来,看来以前一向如此。
细想也是,他已经长大,门外喊两声大郎就是提个醒我来了,别看到尴尬的事,至于应答不应答她都会进来。
新点的团茶放在桌上,茶盘里摆着水壶、茶筅、茶末、茶匙和一盏粥沫如雪的茶,梅娘熟练的把一应家什摆好。
素衣绿茶红酥手,芳华轻熟俏佳人,秀色生香的古风画面就此展开,倒是没有奕子枫想象中用泥炉焙着的画面。
在记忆里搜了一下,这才恍然而悟,那种用泥炉焙茶的做法是唐朝的煎茶,到了宋代已经变成了点茶法。
奕子枫能感觉到原先这个身体和自己一样并不太喜欢如此喝茶,若不是梅娘每日坚持给他点茶培养文人的习惯,他估计都想不到煎茶和点茶的区别。
想想也是,大宋的文人都爱这种调调,你若另类,将来又怎能融入其中。
梅娘的点茶功夫很好,闻起来茶香浓郁却不媚俗,这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够做到,这让奕子枫非常好奇她的来历。
脑中再次搜索一下记忆的碎片,奕子枫的眉头皱了起来。
竟然没有任何有关她来历的记忆,包括便宜老爹奕文的信息。
回忆到梅娘照顾他和奕文的生活起居细节,很快他发现了一个现象,从他懵懂有了记忆起,梅娘一直带着他睡的,直到十岁后他搬到了书房,这其中居然没有她跟奕文在一起的印象。
隐约印象中梅娘身份不是通房丫头吗?
看到大郎眉头微锁,梅娘以为自己检查的火候没有掌握好,便端起来放在鼻端嗅了一下。
与平时并无不同……
看梅娘一脸疑惑,他赶紧接过茶盏,先闻了闻,再品一下,接着一饮而尽。
唉,要是有个玻璃杯就好了。
两撮茶叶,一注清水,便看到茶叶在水中沉沦起伏,宛若人生。
“好茶,好茶,我觉得咱家可以开个茶馆了!”奕子枫砸砸嘴品味道。
“大郎!”梅娘脸上疑惑更甚。
“嗯?”
“往日你并不太喜欢饮茶的,今日怎么这般糊哄奴家?”梅娘说着在书桌边长凳上坐下,眼睛盯着奕子枫。
“哪有!”
梅娘犹豫一下,似下了决心,道:“还有,往日你时时都称奴家叫梅姨的,可今日回来却不同了,只是您、您的这样称呼,若不是从小到今大郎时刻没有离开过奴家,我都怀疑大郎是另外一个人了,奴家猜想,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大郎性情改变?”
其实古人的智商不低,脑洞更是巨大,除了不相信科学,佛道神仙、妖魔鬼怪什么都信。
她想到了很多的可能,但没有找到让自己确信的理由,其中就包括怀疑他鬼上身,她觉得那道深邃的眼神绝非大郎所有,她只是选择性的逃避不去想而已。
梅娘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想法,即便是大郎是鬼上身了,她也不敢或者不会声张,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别人的乱棍之下还不如自己去死。
好吧,就算灵魂成了别人又如何,可身体还是大郎的,只要还活着,大郎就在。
这些都是她潜意识的念头,想到先前说话中暗中的试探,大郎对过去和现在都说得清清楚楚,要是鬼上身的话哪里又能知道这些?
多想了!
奕子枫用壶中热水洗了一下喝过的茶盏,起身走出门把水洒到院中,回屋坐下后,取过茶末放入盏中,把稍微降了温的热水冲进去,绿色的茶汤带着泡沫翻滚起来。
该说的还是说吧,古人的智慧并不简单,说出来自己轻松,剩下的听天由命,假如发生什么不测,没准还能回到后世。
如何回答倒是个智力题,奕子枫没有了刚开始见到梅娘的陌生心态。
在陌生感下他还可以坦然的说出一切,但见识到梅娘身上的优良传统及她对这个身体的爱之深后,他对自己该怎么回答就开始谨慎了。
从洗茶盏到院里再回来,故意拖延的功夫中他已想了很多。
伤人伤己的做法在任何时代都是对情商的一种侮辱,也是对人生的不负责。
“唉!”奕子枫揉了揉脸叹口气,然后支着下巴,目光犹豫,一付欲语还休状,他想到了《演员的自我修养》,开始酝酿情绪。
梅娘的心开始紧张起来,习惯性的伸手想摸摸他的脸,伸出了大半停住了,大郎已经陌生了。
啊“咋了?”她小心的问道,心里祈祷接下来的话别让自己接受不了。
“我先前骗了您!”
“啊……骗甚了?”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头,梅娘紧张了。
“我没跟人学武艺,也没有师兄弟,先前那些话都是假的,之所以这么说,一是怕您担心,二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这么说也能震慑一些心地不良的小人。”
梅娘心里一松,这不算什么,就是个善意的谎言嘛。
“那大郎为何忽然的就身手了得了呢?”
“我觉得我有点像被谁附身了……”
噗!一阵咳嗽,梅娘一口气没换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附身?鬼……那个上身吗?”她手掌压着胸口,喘息着问,虽然揣测中有这么想过,还是吓了一跳。
奕子枫的茶盏被她拉到面前,拿起茶筅下意识的搅动起来,内心已慌得一批,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嗯,好像是,不过也不算是,就是打架的时候,脑中就有个人在指使我怎么打架,他说打架必须要狠,否则就没机会对别人狠了。”奕子枫一脸的纠结,人已入戏,开始飙演技。
“这样啊?!是不是幻觉?”梅娘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但比想象中好些,多少能接受。
“不是,他说他叫奕子枫,说是后世的我。”
“后世的你?也叫奕梓烽?佛家倒是说有轮回转世,可是后世还没有到来,怎么就有他呢?”梅娘手里的茶筅速度慢了些。
梅娘的智商在线啊!
“是啊,我也这么问他,他说那是一个平行世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也听不甚懂,我问他有几世,他只说来自于很久很久的以后,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奕子枫自导自演,接着往下写续集。
“如果跟你真是同名,那看来是有渊源,而且又帮你,这倒像一个没伤害的,”梅娘不由自主的就把事情往好处想。
“不是,他的名字跟我一个姓,只是字不一样,是夫子的子,枫树的枫,”奕子枫解释了一下不同之处,使事情显得更真实了。
不是同名啊,梅娘的心里又有些担心了。
“他是不是很凶?或者对你心怀恶意,听说有的恶鬼附身,使出各种迷惑人的手段,就是想赶走原来主人的魂魄,然后把这个身体据为己有呢!”梅娘问着问着,手里的茶筅又快了些。
“这个倒没感觉出,而且他还救了我。”
嗯?梅娘手中一顿,茶筅停了下来。
“救了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她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三分真实七分谎言,这是谎言的最高境界,魏三那个事儿以后不能保证没人知道,还不如现在拿出来做一场危机公关。
奕子枫理了一下头绪,便把今天遇到魏三之事修改了一下剧本,做了一些删减增添后说出来了。
隐去了江家想退婚的消息,魏三最后喊的一句话他听到了,什么江家退婚!这婚事对他来说就是意外中的意外,自己又不是奕梓烽,压根就没有考虑娶她,退不退跟他毛的关系?
再过几年就是靖康之乱,只有傻子还会待在这里。忽然想到了后世的房地产,趁自己还能知道些历史走向,赶紧在苏杭之地购置些土地房产才是正经。
他把一些局部的细节做了详尽的描写……都是那些惊险的部分,着重的描写了奕子枫这个灵魂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事迹。
文字的渲染和煽情并不是他的强项,好在网上看的多,不算难事,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说出后,梅娘的额角就见到汗了,俏脸煞白。
原来大郎被他的那啥子后世给救了,梅娘对它什么恐惧和猜忌都散了,虽然还不太确定这东西对大郎最终有害无害,但已经无所谓,只要救了大郎,是人是鬼都是她的恩人!
那可恨的恶奴,竟然还是江家的,梅娘怎么也想不到差点要了大郎命的居然是江家的下人。
大郎心太软了,幸亏现在手段厉害了点,不过看来更多跟他脑中的小人儿有关。
如此……有他在大郎的脑中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目前没有害他,奴家只需时刻注意着,稍有不对,便请了道士来做法……
梅娘满脑子胡思乱想,早己忘记了搅茶。
“唉,大郎你还是善良了,魏三到底是盗匪出身,在江家也是个祸害,若是奴家一定会去报官,以绝后患。”梅娘幽怨的看了奕子枫一眼,又看了手中那盏失败的不能再失败的茶,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的道。
“那样害处更大,被我窥破身份后,就算我放过了他,他也不会放松警惕,如果报官,相信不等官差到了他早跑了,万一以后他再落草为寇,报复的对象第一个便是你我,不如保持现状,估计他现在对我又是感激又是害怕,反倒安全。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方才想到靖康之难,于是接着道:“再说了,我想举家搬到苏杭那一带,这里不会呆的太久,他就是想日后报复怕也找不到人。”
伸手端起那盏点失败的茶。
“为啥,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站住脚了,等今年秋闱之后,你就把江家小娘子娶过来,干嘛跑那么远。”梅娘的脸色有些难看。
举家搬迁是大事,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真不好说服梅娘。
肯定不敢说六七年后是靖康之难,找死不带这样玩的,只好把奕子枫抬出来继续公关。
“我脑中的这个后世说了,咱们这一脉不该在这里。”
奕子枫依稀记得奕家族谱记载,自家一支族人是清末后从嘉兴海盐县迁徙到皖中的,于是准备把地址套用。
你看,后世说祖籍不在这,说明家族肯定在什么原因下迁徙走了,而历史不能改变,否则这一支没准就会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其实后代与后世是两个关系,后代是一个血脉相承,后世是随机投胎,可能在这个家族中,也可能在其他的家族中,不过这其中的关系,料她一个古代妇女是想不通的。
万一不信?哼哼,哥就跟她说科学,科学不行说神学,神学不行后面还有玄幻准备着……如果不能把一个古代妇女喷晕,别说自己是穿越者!
“那该在哪里?”梅娘似乎觉得事态严重了,语气有些紧张。
“说什么是江浙一带的嘉兴海盐……我们现在明明是杨家寺人,难道真是我的后人迁过去的……”
理论有漏洞,若是放在现在会有人喷,呸,你要想迁去自然就改了祖籍,扯什么后人啊。
啪,梅娘手中的茶筅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