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子枫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给老夫子颁个什么奖,想了半天才发现干无间道这一行的即使有奖也没人敢领。
既然是自己人,奕子枫便把事情前因后果的说了一遍。
说话也是技术活,于是他着重说明了赵维扬因吃惹起事端,批评了自己年少冲动不懂隐忍,阐述了两人一笑泯恩仇的男人气概,隐藏了自己会武功这个不好解释的bug,并侧面点评了维扬这孩子人品还不是很坏,只是年少懵懂而已……
至于装逼打脸的事情更是只字不提,这老头虽然古板,分析能力确实一流,露了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剩下的都不好解释。
“你说你就围着他绕圈子,他看着看着自己就倒了?然后摔倒了脸,就这么简单?”听完之后米夫子几乎不敢相信的问道。
“嗯,打架有时候可以不靠手的,也可以靠脑子,先生若是不信,原地转上十圈估计也要晕倒。”奕子枫觉得自己没有吃亏,老夫子肯定懒得再问赵维扬细节,等一会回到舍馆中再跟赵维扬统一下口径,万事大吉。
米夫子也是童趣来了,当真原地转了几圈,奕子枫怕他转多了真的晕倒,连声喊停,果然,米夫子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摔倒,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心中却想,老夫子这么大把年纪,难道以前就没有转过?却不知古时读书人为人多方正迂腐,哪有时间体验和琢磨这他们这圈子里想不到的事情?
又说了几句话,米夫子终于放下心来,问了几句今天教授的内容理解如何,奕子枫也中规中矩的回答了,至于那些后世里看到新奇论述哪敢透露半分,就凭刚才那一番话,他已知道古人同样不可小觑,这老头子智商在线啊,不可不小心。
米夫子见他今天的变化颇大,只道是少年开窍,心中也替老友高兴,便让他先回去温书了。
回到舍馆中,奕子枫悄悄的跟赵维扬说了一下他跟米夫子之间的对话,尤其是他脸上伤的来源更是重点交代,免得夫子万一问起来穿帮,虽说米夫子是自己人,可撒谎被揭穿终究是件尴尬的事情。
赵维扬当然愿意这个说法,自己摔倒比被人打倒的名声好听多了,顿时看这个新老大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于是奕子枫不露声色的跟他拉开些距离。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赵维扬见离散学还有小半个时辰,感觉米夫子差不多该出现了,开始愁眉苦脸的提笔写作业。
这忙不好帮,奕子枫也没有做他救世主的打算,自己也拿起书开始装模作样。
今天米夫子所授的课程对奕子枫来说就是个催眠课,要不是怕老夫子嘴巴能塞鸡蛋,他至少能找出二十个不同的事例和角度来阐述。
闲极无聊,写完了二百多字的经义说解,又把整部论语二十篇一万五千九百多字从头到底都看了一遍,赵维扬见他翻了那么多书页,以为他也被难住,居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奕子枫心里有点安慰,自己总算带了点主角光环,还没有惨到只有底裤!
感慨之后,忽然又生惆怅,虽然身边有了梅娘疼爱,又有了赵维扬这个疑似小弟,米夫子似乎也要加入关爱队伍中,可是对一个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除了孤独还是孤独。
未来……究竟该做什么?老爸老妈,想你们了。
奕子枫被这突如其来的思念把眼泪差点逼出来,赶紧低下头,用拳头轻擂着头顶,假装被功课逼成了苦思冥想状。
………
散学了,米夫子把收回来二十余篇作业拿到了后院,天边已经开始烧霞。
米夫子在皇庄内是有一处宅子的,住着他的一妻一妾,二人前后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但米夫子喜欢清静,一个旬日倒有六天在舍馆里住。
每到巳时初,他的小妾便过来给夫子送饭,顺带煎茶,弄好之后米夫子也不留她,趁天亮回去,反正也不远,约二里路,就算是女人家行走,用时也不过一刻。
煎好了一壶茶,小妾跟着老佣一起回去了。
米夫子把一帮学生交上来的经义解要摆在茶几上,抽出一张细细看来,看完一张又抽一张,每张看后都暗自摇头。
唉,这一批的学子比往年更不行了。连看八九张均不满意,气的看不下去,喝了些茶,等气顺了些咬着牙又拿起一张继续看下去。
等看到赵维扬的作业时,只看了两眼就啪的一声拍在那堆作业上,骂道:“竖子,竖子,狗屁不通!”
原来米夫子要求学生对“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句话作出注解,这家伙居然写出如果不想学习只能去河里结网捕鱼,两件事都不想那只好去死……
想想气不过,伸手抓过来就要撕掉,抓起卷子的手刚举到一半就停住了,呆呆的盯着下面露出的纸。
这是谁的字?
赵维扬的作业随手扔了,轻揭起那页纸,就着如血残阳,他的脸色通红,也不知是落日余晖照映的还是激动的。
“好字!”先是赞叹一声,赶紧又看名字,舍馆里哪个学生的字会如此漂亮?虽然还显生涩,但新意盎然。
奕子枫……这谁?姓奕的只有奕梓烽。
咦?两者的读音是一样的,难不成奕子枫就是奕梓烽?
且慢,把奕梓烽的作业拿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米夫子赶紧在剩下十张里翻找,从头翻到底,哪有奕梓烽的作业。
心中犯疑,莫非这奕子枫是那小子新改的名,似乎也不可能,若是改名,总得先到我这里告知一声,或者直接让我为其改名,怎会突然就使用了呢?
奕子枫……这个名字似乎还不错,比那个名字要强,梓烽梓烽,梓木遇烽火,虽可燎原,亦可焚身,真是个生死两茫茫的兆头,但愿这个名字就是梓烽改的……
只不过这字,好啊,假以时日略有大成,我这舍馆怕也要凭他出名了。
宋徽宗爱字,自创书法瘦金体,也算开创了一派之先河,所谓上行下效,无论官场和民间,书法之风极为昌盛,若是写的一首好字,往往会得官家恩荫,挂一散官之职,如入徽宗法眼,更会越级简拔,成了身边宠臣,那蔡京高俅之流便是例子。
书法一道很难在前人的基础上突破,更不用说创新,可眼下此字……米夫子搜尽脑汁也没有在哪里看到过,不由得看的呆了。
这篇正是奕子枫交的作业,今天无聊,所以写字又出幺蛾子了。
字还是出于赵孟頫,只是用笔比先前的稍瘦些,又吸收些董其昌飘逸之风,所以看上去有中和不争,飘然若去的感觉,虽然运承之间不够圆通,但风骨已在。
其实他可以写得更好,之所以故意写出生疏的样子,无他,唯谨慎尔。
米夫子爱不释手,越看越喜,剩下的作业通通不看了,小心的把这页纸夹到书里,舍馆竟然不住,直接锁门回家,他家里藏有各家名帖,回去之后要一一对比,看看这字出处到底有谁的渊源。
……
奕子枫脸色蜡黄捂着肚子进了家门,呼吸急促。他的头上脸上都是汗,身上的长衫前后也湿了一片。
梅娘吓了一跳。
“大郎,你这是咋了?是哪里不舒服?”她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前后扒拉着,看他身上有无不妥,早晨两人无语的尴尬早忘到九霄云外。
奕子枫扶着门框缓了口气:“没事没事,一路跑过来累的,我后世说要想强,跑断肠!赶紧,家里有没有凉茶给我来一碗。”
这两天连打几架,奕子枫感觉到这个身体实在不给力,生怕哪天突然掉链子,所以就一路跑回来,全当锻炼。
拒绝了梅娘给他打的井水,顺便再给她普及了一下简单的卫生知识。
当梅娘听到水里有看不见的虫子,整个人感觉都不太好了,一脸疑惑傻傻道:“这水明明清澈的,咋会有虫子!杨家寺整个村子就属咱家井最好。”
奕子枫跟她解释不明白,等他有机会搞出点高纯度的玻璃做个显微镜,她自然明白。
玻璃……貌似对自己来说,目前有难点的是缺乏一个合适的坩埚和合适热源,原材料不叫事,后世禹城东二十多公里现成的高品质石英砂,想到那些发财的小矿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得搞点钱买矿了。
“你听我的没错,我后世就这么跟我说的。”
说到他脑袋里的后世,梅娘不做声了,人家是文曲星,知道的事情哪里是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懂的?!
忽然想到早晨煮的梅汤还有些,赶紧到厨房端来,奕子枫连干两大碗,总算感觉到这条命又是自己的了。
身体素质太差了,奕子枫打着嗝感慨了一下。
身体必须搞好,只有这个才是自己活着质量的保证。
晚饭吃的有些迟,因为梅娘又多加了一道荤菜,两荤一素外加小葱板面直接把奕子枫吃撑了。
只是随意的指点下,梅姨整出的菜饭就有进步了,本就有江南清爽淡雅的风格变得更加精致可口。
奕子枫暗想,除去她的天赋不说,莫非做菜跟人的长相也有关系?
奕子枫做菜没有天份,但他勤奋认真,姥爷生病的时候,为了让他能吃上可口营养的饭菜,他学厨艺算是下了功夫的,虽然不能跟一流大厨相比,但二级厨师的水准还是有的。
天赋固然有用,但一个人只要不笨又肯钻研,天赋有时反而不显得那么重要了。
奕子枫吃得香,梅娘就觉得特别幸福,这个已经成为她生命全部的男人长大了,脸上依稀有了老爷当初的模样,好像现在脸色也比往日红润了。
她又跟往常一样认真的看着他吃饭,大郎今天吃了不少呢,往日里可是一碗都吃不下去,自从遇到他脑袋中的那个后世,一切都变了,变好了。
但愿他长久的留下吧,这样能保佑大郎逢凶化吉,保佑大郎金榜题名……哎呀,大郎就是子枫,不用保佑也能诸事顺利!
眼前有东西在晃,梅娘一惊,回过神来,原来是大郎的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你这是作甚?”梅娘往后闪了了一下,这娃干啥,动作怪怪的。
“您没事吧?”奕子枫道。
梅娘看到大郎眼神里的关心,不知怎的,心里一暖,鼻尖就想发酸,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心里又默默的祈祷一句,菩萨保佑,咱家大郎长命百岁!
“没、没啥,就是想到了一些事出了神,大郎吃了后快去温书吧,我来把东西收拾下……”心里居然有些慌乱,因为大郎笑了一下。
她发现大郎那笑眯眯的眼神除了关心,还好像能看透人心,赶紧端着盆匆匆出去。
奕子枫伸了个懒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太惬意了,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就此堕落。
秋夜不燥,凉风正好,院中的大槐树在月光中摇曳了一下,接着就有到铜盆落地的声音,梅娘唔的一声,然后没有了动静。
奕子枫疑惑的向外看了一眼,略一迟疑,忽然暗叫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