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内，晨光初起。

“官家，这是成都府送过来的贡品，是从青城山后山采摘的百年灵芝，据说已经有了道气，老奴让御厨从昨晚开始慢慢的炖熬，又配了燕窝银耳莲子芡实，这才熬成了五行汤，现在还有五成热度，喝起来正好。”梁师成端来一碗微热的粥盅放在了赵佶的案头，随手又把赵佶用过的手帕换了新的。

“五行汤？哈哈，你这老狗，居然能想出这样名字来粘附庸道家仙气，我倒要试试，喝了之后可能出现冥想出尘的感觉！”

赵佶放下手中的笔，他每日五更起床，洗漱完毕后第一件事就是绘画写字，单纯从这一点来看，他倒也算跟勤奋两个字沾边。

拿起手帕擦了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昨晚花魁会义演，师师去了没有？”

“官家不发话，她岂敢动步，昨晚如同初五一样只去了四大家。”

“听说楷儿也去了？”赵佶端起五行汤试了一下温度，目光有意无意的在梁师成的脸上扫过。

“郓王给那洛小小填了词，这次拔得头筹，自然要去捧捧场。”梁师成笑容不变。

“我听说他在石老头的房间里？”赵佶抿了一口五行汤，轻描淡写道。

梁师成嘴角略微一僵，仍笑道：“郓王在房间里见了一个叫奕子枫的书生，据说那书生的随从救过郓王，石掌柜因为书生曾经帮他修好了状元楼的主柱，从而结好与他并把房间给他使用……”

梁师成悄悄的抹了一下汗，官家看似毫不经意的东问一句西说一句，可每一句似乎都大有深意，他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哦，有点意思，那奕子枫你可有所了解？”赵佶很优雅的把手中的汤喝完，手一松，粥盅落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梁师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老奴有罪！”

赵佶愕然道：“咦，朕只是失手，你何罪之有？”

“老奴偷偷的安排了茂德帝姬跟郓王出宫去了状元楼，只是没想到帝姬会跟这郓王一起见了奕子枫，老奴罪该万死！”梁师成头上汗如雨下。

“哼！你这老狗倒会背着我做人情，滚起来吧，这事可一不可二，这让我发现有第二次，就罚你一直扮演夜香郎，去挑真的夜香担子！”

“谢官家恩典，老奴就是不犯错也愿意给官家做夜香郎。”梁师成知道赵佶真的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微微有些奇怪，茂德帝姬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没有之一，记得从前带她出宫一次，回来后他被赵佶罚了面壁三天，昨晚帝姬出去那么久，差点就赶上宫门关闭的时间，可是今天官家似乎没有多少怒意。

“滚你个老货，此事自有宫女去做，看到你这老狗老子哪里还有雅兴排解！”赵佶笑骂一句粗话，这样的粗口也只有在梁师成王黼这样的心腹面前才敢说，接着口气一幽：“那奕子枫现在还在东京城吗？”

“官家，现在他在赵学士家中，居然还是带着早饭去的。”

“噗！”赵佶一下子喷出了口中的涑口水，这是哪里的奇葩规矩？早晨上门拜访居然还带着早饭去！

“赵良嗣怎么个反应？”赵佶一脸的八卦，他觉得有人带着早饭来拜访自己的话，估计直接会把对方轰出去……起码带着午饭的酒菜来才对吧。

“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他那个随从黑大个据说很厉害，就没敢让咱们的人靠的太近。”

“哦，你多派点人手下去，细细的打听下奕子枫所有情况……”

……

赵良嗣看着奕子枫带来的食盒哭笑不得，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登门拜访居然还有带早饭来的。

奕子枫没这么多讲究，后世里上班的时候整天帮这个买点早饭，帮那个带点牛奶，早已成了习惯，没有啥好尴尬的。

“子枫这是……莫不是嫌我供不起一顿早饭吗？”

“我若不来，估计你都机会没吃过这样的早饭，先看看再说！”

食盒打开之后，赵良嗣这才明白他刚才说的意思。

“这是……”赵良嗣似乎明白了奕子枫为什么要带早饭过来了。

“这是今天曲麦桥附近才开的一家羊马馆，店主是逃难过来的燕云人，我们吃了之后觉得相当不错，问了掌柜的才知道他是燕云有名的关楼大厨，你不是最爱关楼的羊马烧吗？所以特意带来给你尝尝，看看可是你当初的那个味道，如若不是，我便去砸了他的摊子。”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他在开玩笑，能让他都觉得味道很好的饭菜，在汴梁城又能差到哪里？

赵良嗣虽然来到南方日久，但是北方人的性格未变，换句话说就是耿直太过容易上头，奕子枫这个微小之举看着是小事，但已让他感动的要死。

赵良嗣当着大伙的面很陶醉的把尚有余温的羊马烧吃了干干净净，那一脸的舒爽，让坐在一旁的梅娘看了心中暗叹，子枫用了一百文就让对方感动的要落泪，这傻小子……玲珑心啊。

她的见识还是有些狭隘了，奕子枫若不是真心、用心又岂能考虑到这样的末枝细节。

正宗的关楼羊马烧让赵良嗣感到人生又少了一丝遗憾，然后把昨天李善庆过来告状的事情说了。

“哈，良嗣兄，金人刚从半人半兽的社会中进化而来，你觉得以他们的觉悟会真心联宋抗辽吗？野蛮之人向来畏威不畏德，一旦他们发现大宋军队战力低下，会不会觊觎天下逐鹿中原？”

“这个……我大宋雄兵百万，武备精良，又岂是金国这样蛮夷之邦可以比肩的？”

“那大宋的战力比辽国如何？”

“哦……尚有不足！”

“可辽国现在已经被金国打去了半壁江山，耶律延禧如今应该死守在在中京，幸亏完颜阿骨打没有一鼓作气趁机南下，如果那样耶律延禧只有西京可去了，你说那时候阿骨打会不会趁机南下狠咬大宋一口？”

“这……难道他们不怕耶律延禧趁机反扑？”

“哈哈，耶律延禧巴不得金人和宋人之间拼个你死我活，他好借此疗伤喘一口气，我敢打赌，宋金之间只要开战，一两年之内他会蛰伏不动，等到两国元气大伤后他好趁机得渔人之利。”

“子枫要是领兵，一定会是一代名将！”

“名将个屁啊，我只想过两年到临安府附近买上万亩良田安度余生算了！”

“这是何意？”赵良嗣眼神一凝，他现在已经知道奕子枫的话往往背后都有深意。

“不可说，不可说啊，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对了，告诉那个李善庆，金人不可靠，他四个月后恐怕有牢狱之灾。”

“子枫如何得知？”赵良嗣吃了一惊。

“我说着玩的，你就直接告诉他就行了。”

这又让赵良嗣惊疑不定。

奕子枫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他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乱石滩要先修个围墙，规划图也要设计出来，还要招一些佃户，家里可种的地多出近两百亩，起码得再请三户人家，作坊也需要人手，最好是建在乱石滩那里，以后去汴梁那就方便多了。

赵良嗣知道他看似悠闲，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忙碌中，便不多挽留，相约再来京时，一起去看望蔡相。

汴梁城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又好了不少，天空难得的见到了阳光，大街小巷像是突然焕发了生机，处处人头攒动。

奕子枫几人在街上随处采买物品，梅娘已经暗自咋舌，沿途经过几家粮店，挂牌上的粮价无不应声大跌，如果昨天不卖掉粮食，今天至少会跌一贯钱。

“奕公子，真巧啊！”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陆公子”街边俏然而立，赫然正是江秋蒳。

一丈青不声不响的走到奕子枫的另一侧，她依旧没有注意到陆公子其实是个雌儿。

“陆公子，吃了没？”奕子枫热情的迎了上去，握住江秋蒳的小手用力摇了两下。

他这后世的传统国问让江秋蒳措手不及，看到他一脸的正经和发自内心的热情，想骂一句登徒子都张不开口，只好想这是自己未来的夫婿，握手就握手吧……

“吃……吃过了。”江秋蒳很艰难的想到这样的回答。

“那可惜了，本来还想请你去曲麦桥附近一家才开的馆子，他家的羊马烧真的不错！”奕子枫一脸遗憾道，接着又问：“陆公子这是去哪？”

江秋蒳心道你现在请我也行啊，我不介意吃你一次，也不枉我特意让人盯了你一早晨的行踪了，但这话一个女子终究说不出口，便道：“我打算回朱仙镇，公子今天也要回去吗？”

“买点东西就回去，咦？你家不是在汴梁城吗？”奕子枫奇道。

“我家在汴梁城有产业，平时是住在朱仙镇的，公子也要回去的话，不如我们一起租船好了，省得路上寂寞！”

奕子枫心中一喜，一个姑娘家主动邀请同行，难道陆家这个姑娘对自己有点意思吗？

转念又想，万一人家就是怕路途寂寞呢，或者同船而行还能省点钱，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跟这样的大美妞一起回去，是个男人都不会嫌路程长的。

“不敢请尔，故所愿也……”奕子枫掉了一句文掩饰自己的窃喜，回头一瞥一丈青幽怨的目光，心里一惊，窃喜之心顿时消失了一半。

好像……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些在意她的感觉了呢？

一丈青的确在幽怨，子枫怎么对一个男人都比对自己热情呢？难道他还对自己上次要杀他耿耿于怀？

“青儿，你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看上了就买，还有梅总，你们别想着给我省钱，我挣钱就是给你们花的！”

这话温柔又霸道，一丈青顿时融化，子枫是把她当一家人看了，那声青儿……她有些晕，哪里还有一个高手的风范！

梅娘又是高兴又有点嫉妒，高兴的是以后一丈青九成出不了奕家的门了，而且她的武功看样子是很厉害的，这也等于子枫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保镖。

嫉妒嘛……对呀，自己怎么会嫉妒呢？梅娘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哼！”江秋蒳弱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还是小看了这个家伙，还没把她娶过门家中就开始金屋藏娇了，她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也不讨厌一丈青这个女子，她只是觉得即便是纳妾，也需征求她这个大妇意见一下呀，哪怕就是一个过场。

可惜这些话现在说不出口，她总不能现在就说我是女扮男装的，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江秋蒳……那真没脸见人了。

她有些不明白梅娘的角色，在她的印象中，奕家的事无论大小向来都是她出面，可是这一路行来，事事都是“奕梓烽”出面，她倒像一个一个小媳妇似的站在后面。

现在的她还想不了太多，陪着奕子枫跑了几家药店，居然买了硫磺硝石之类的东西，也不知他买那么多干嘛。

回程的路依旧走的是蔡河，江秋蒳眼睁睁看着奕子枫花掉二百多贯钱，心中大为肉疼，可是一想粮价一夜之间就掉了一贯钱，他昨日如果不卖掉，今天也会损失二百多贯钱，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蔡河的水已经不浑浊了，四橹船逆流而行，橹手轻呼号子齐心协力，黑牛闲的无聊上去帮摇，摇断了两支橹后被人赶了出来，只好坐在船头傻傻的看着水花不知道在想啥。

江秋蒳知道奕子枫要去乱石滩，自家的产业焉能不看，死活要跟着去，奕子枫心想小丫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还不玩个够，便由着她了，反正回头还是要经过朱仙镇的。

乱石滩的水流依旧迅猛，好在奕子枫已经探过深浅，知道哪里可以停靠。

船还没有靠岸，一丈青忽然挡在前面，接着奕子枫就感到一股如临大敌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子枫，岸上有些不对。”一丈青小声道，声音虽然不大，但旁边几人都能听得到，一时间大家都紧张起来。

“哪里有问题？”奕子枫已经远远的看到了帐篷，心中诧异，奕念祖这货什么时候有能量显摆了？不知道这样会很耗能的吗？

一丈青已经开始炸毛了，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不知处默默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