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欣德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下个月到期的那笔贷款怎么办，如果到期不还就是违约，工商银行很可能会冻结咱们的账户。”

“不用担心，贷款的事我来处理，城关市工商银行的行长是我侄子，我会和他商量下，将这笔贷款延期处理，反正有京汽集团兜底，早晚能还上。”

“那好吧，柳工，我这就把拖欠工饶工资发下去。”

打发走会计仲欣德，老人没有继续抽烟，而是找出一团纱布，仔细的清理起设备上的灰尘，同时喃喃自语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设计出的汽车卖不了，让你们明珠蒙尘了……”

老人叫柳修齐，城关市本地人，他的经历颇为传奇。年轻时，柳修齐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而后又是第一批公派留学生中的一员。在德国留学期间，学习机械设计出身的柳修齐对汽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一头扎了进去。毕业后，柳修齐先是在德国辛德尔芬根的奔驰先锋汽车设计中心工作了五年，积累了丰富的汽车设计制造经验。后来响应国家号召，回国参与了桑塔纳轿车国产化和后续几款大众车型的本土化改进工作。

如今，五十多岁的柳修齐在京汽集团任职副总工程师，可以已经功成名就，钱财不缺，两个儿子也都已成家，按他就该安心等待退休，然后过上衣食不愁，含饴弄孙的幸福退休生活。可是柳修齐的内心依旧还有梦想没有实现，每次上街，看到道路上奔跑的汽车全是欧美日韩品牌，柳修齐的内心就会非常难受。作为一名华夏汽车产业人员，柳修齐常常扪心自问，自己在汽车产业里打拼了一辈子，难道就是为了帮这些外国汽车品牌打开内地的销路？华夏汽车产业除了合资，难道就没有别的出路？自主品牌的汽车何时才能摆脱质次价廉的标签，和那些洋品牌堂堂正正的战上一场。

为了圆自己的国产轿车梦，柳修齐放弃了合资厂总工程师的位置，主动打申请回到了家乡城关市，从头开始打造一款全新的国产轿车。无论哪个行业，创业都是艰辛的，尽管有总厂资金和技术、人才的支持，柳修齐带着一帮老伙计也足足耗时两年，才磕磕碰碰的建好了工厂，然后设计新车，几易其稿，打造原型车，修改各种设计缺陷，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最终定型量产。

本以为所有的艰难困苦都过去了，新车上市，一定会引爆市场，销量长红，哪成想，市场这个婊砸挥舞着大棒，敲的柳修齐一干人满头的包。

城关市分厂刚刚建立时，正赶上电动汽车在华夏兴起，从业多年的柳修齐认为燃油汽车早晚会被新能源汽车淘汰，所以他新设计的车型就是一款电动轿车。谁知，电动汽车市场只在国家的巨额补贴下火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就萧条了下去。

究其原因，一个是配套的充电桩太少，充电太慢，华夏一线大城市中人们住的大多是高层公寓楼，汽车基本都停在地下停车场，想要物业给每个车位都安装价格昂贵的充电桩，根本就不现实。如此一来你的电动轿车，每隔几你就必须外出寻找充电桩充电，由于充电桩稀少，往往还要排队等待，既耽误时间，也非常的不方便。再一个是电动轿车续航太短，一般只有两三百公里，在城市里里跑跑通勤还成，如果想跑长途，就得不断寻找充电桩，不断等待充电，这个过程会折磨的你痛不欲生。

柳修齐打造的新车受成本和技术限制，充满电的续航里程只有不到三百公里，用的车标还是没什么名气的京汽自有品牌“京汽新能源”，能够畅销才怪。新车销量不佳，为了维持工厂生存，柳修齐只好回到总厂，靠着关系和面子，拉来一些其他车型的燃油轿车订单。只是京汽集团自有品牌的几款车型的销量都不算太大，能分给城关市分厂的份额就更少，而与南韩合资的现代品牌轿车是必须在合资厂生产的，不可能交给城关市分厂代工。如此凑活着过活，又拖了一年多，直到京汽集团总厂完成自动化改造，年产能剧增，再也没有多余订单照顾城关市分厂了。

没了订单，城关市的京汽分厂终于拖不下去了。柳修齐多方努力无果，只好忍痛申请了破产清算。谁知城关市政府似乎还想为这家城关市唯一的大型制造企业努力一把，叫停了破产流程，转成了整体出售，并动员城关市的所有大公务人员，帮汽车厂寻找买家。只是这个买家可不好找，既要有钱，又对造汽车有兴趣，而且乐意来城关市这个地方投资，几个要求框下来，几乎找不到这样的人。于是，柳修齐只能解散了工人，耐心的等待着买家上门。

终于将设备上最后一点灰尘擦干净，柳修齐站直身体，腰部一阵酸痛，用拳头锤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轻松了一些，“唉！老喽，卖完汽车厂，也该正式退休了。”

迈着沉重的步伐，柳修齐慢慢走出车间。在车间门前的空地上，停着十几辆手工打造的原型车，工厂停工后，已经几个月也没人动它们了，上面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柳修齐找来高压水枪，正要动手将这几辆原型车冲洗一下，兜里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柳修齐放下高压水枪，从兜里将手机拿出来，看到屏幕上硕大的“思”两个字，知道是自己的侄女柳慕思打来的，赶忙滑动手指，接通羚话。

“思，这个时间点，你还在上班吧，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二叔，你这话的，难道只有有事才给你打电话，我就不能关心下您老了。”

柳修齐莞尔一笑，道：“得了吧，丫头，你是我从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没什么事情，你才不会往长辈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