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黄昏很美,夕阳落在巨大府邸的每一寸地方,稀薄的空气被染一层素淡的温煦,多少有些迟暮的味道。被映照到的那些琉璃瓦顶,无数飞舞的莹尘羽化成了天边几抹微红的霞光。那些已经变得柔和下来的日光,浮在湉湉的云朵,不时落下一场黄昏时的行雨,伴着昏黄的暮色,灌溉了无数寂寞的角落。
李长靖脸露出了疑惑,忍不住问道:“申屠先生,你认识我吗?”
圆脸男人申屠南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我受人所托,在这里等你。”
“等我做什么?”
“先别急,进去喝杯茶再说。”申屠南走在前面领路,将李长靖几人带到一处静谧的雅室,让杨依依在这里陪伴客人,自己亲自进去沏茶。
白悦玲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房间十分朴素,除了供人休息的椅子和几张茶几以外,空空落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为过。
“什么嘛,堂堂承天府的半个话事人,怎么住这么简陋的地方,也太寒酸了。”白悦玲撇着嘴,小声嘀咕道。
杨依依笑着解释道:“白姑娘有所不知,我大师兄为人低调,不爱张扬,且素来廉洁,每个月的俸钱总是邀请下面的工人弟子吃饭,从不剩下分毫。”
“原来是这样。”白悦玲恍然道:“世居然还有不爱钱的人,真是够奇怪的。”
这时候,申屠南手持托盘从里面出来,将热气腾腾的茶水分别端给众人,歉意道:“寒舍简陋,如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连忙客气回礼,寒暄一阵,这才开始喝茶。
李长靖也抿了一口,发现入口微苦,但咽入喉中之后才觉甘甜,香气四溢,直让人神清气爽,心情十分愉悦,不由惊道:“申屠先生,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华山银针茶?”
申屠南含笑点头,“华山银针产自华山之巅的悬崖峭壁之,必须要云雕捕食一种名叫‘泰仲’的食草狐狸之后,所产下的粪便才会有几率长出银针树。”
“什么?原来这茶是从动物的粪便里长出来的啊?”白悦玲苦着脸,干咳了几声,表情十分嫌弃。
李长靖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世很多名贵且有营养的东西,都是动物的排泄物来着,比如燕窝,就是金丝燕及其同种燕类的口水和绒毛所凝结而成的,还有猫屎咖啡,它是由麝香猫在吃完咖啡果后把咖啡豆原封不动的排出,人们把它粪便中的咖啡豆提取出来后进行加工,才变成了最为昂贵的咖啡之一。”
李长靖赶紧又抿了一口茶水,压低声音道:“你还别说,这种华山银针茶,市面卖两百万人民币一两,华山之巅全年的总产量,都不超过十斤的,具有凝神养气之功效,有钱都喝不呢。”
“这么厉害啊?”白悦玲眼睛一亮,连忙将杯中的茶水喝光,问道:“还有吗?”
申屠南笑着点头,又给她倒满一杯,和煦道:“我这几年收藏了两三斤华山银针茶,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分给你们一些。”
“这倒不用了,谢谢你。”白悦玲平时虽然任性,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如此名贵的茶叶,她跟人家又不熟,怎么可以要呢。
等喝完了茶,申屠南又端了些糕点来,这才在旁边坐下,对李长靖说:“李兄弟,有一位找我预定过高级面具的客户,让我转告你,他现在有事要忙,过几天才会来这里见你,到时候双方坐下来,再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
李长靖眉头皱起,申屠南所说的那个客户,很明显就是之前手里有佛珠的那个人了,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他和徐怀柔要来……不过既然对方想要好好谈谈,那他也没必要把关系闹死,暂时先稳住关系,等想办法把佛珠拿到手再说。
“既然这样,那就多谢申屠先生了。”李长靖拱了拱手。
“我只是个带话的,举手之劳而已。”申屠南笑着摇头。
“大师兄,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带他们回家吃饭吧。”杨依依望了一眼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道。
申屠南忙道:“要不就让他们在这里住下吧,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做一顿饭还是不难的。”
“不用麻烦你了,他们毕竟是我的朋友……况且你这里也没有住的地方呀。”
“好吧。”申屠南叹了口气,眼中竟有些可惜的神色。
杨依依带着李长靖四人离开申屠南的住所,沿着往的石阶继续走,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栋十分气派的崭新别墅,分三层,极为宽敞,不仅有花园,还有游泳池,居然是罕见的欧式风格,与周围的样式雷建筑形成鲜明的对比,很是有些格格不入。
杨依依迟疑了一下,不知为何居然没有从那栋别墅旁边经过,打算带着李长靖等人绕路,结果还没绕多远,就发现前面有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地站在路边。
“二师兄。”杨依依走了去,向那名年轻男人打了声招呼。
“小师妹,既然有客人到访,为何不带来我府中作客啊?”年轻男人皱了皱眉,似有些不满。
杨依依有些为难,欲言又止,那年轻男人索性一挥手,哼道:“算了!此事不怪你,只怪申屠南。”
杨依依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
“你便是李长靖么?”年轻男人走前来,下打量着李长靖,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我就是。”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也会认得自己,但出于礼貌,李长靖还是如实回答。
“我是小依的二师兄,我叫汪正阳。”自称汪正阳的男人好像看出了李长靖的疑惑,嗤笑道:“都敢大闹张家婚宴了,你还指望自己不出名?”
李长靖心中释然,看来那天婚礼的事情,已经被流传出去了。
“这位美女是谁?”汪正阳目光一亮,望向李长靖身后的徐怀柔,惊叹道:“如此国色天香,实乃我平生仅见!不知能否跟我吃一顿饭,再去游个泳呢?”
徐怀柔挑了挑柳眉,十分自然地挽住李长靖的手臂,回以微笑道:“我是无所谓,不过你得问一下我男朋友的意见。”
“原来你有男朋友啊,那算了。”汪正阳有些失望,刮了一眼李长靖,有些审视的样子,似乎想不通他哪来的魅力,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女朋友。
“走吧,到我家去住。”汪正阳转身往那栋豪华别墅走去,根本没有给众人拒绝的机会。
“既然二师兄邀请,那我们就去吧。”杨依依无奈地笑了一下,当先跟了去。
李长靖和徐怀柔走在最后面,他挣脱徐怀柔的手,冷哼道:“下不为例,要是回大业城你还敢这样,我跟你绝交。”
徐怀柔勃然大怒,她刚才只是懒得解释,才将李长靖推出来做挡战牌,瞧他的语气好像还很嫌弃似的?难道他不知道光是大业城,就有无数男人梦寐以求想做她男朋友吗?
可惜的是,李长靖已经提前跑掉了,根本不给她发作的机会。
夜渐渐深了,整个承天府众多府邸开始亮起了灯光,连绵成片,金碧璀璨,让人好像走进了旅游景点,十分富丽堂皇。
跟申屠南相比,汪正阳的生活作风俨然一个富二代的模样,别墅里全是高档家具,聘了四个保姆,还有一个做西餐的大厨,据杨依依说她二师兄比较喜欢女色,李长靖等人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两个高挑性感的模特,在下面的温水游泳池里游泳。
李长靖不得不感叹人不可貌相,面对如此奢靡的生活,谁能想象如今市面大部分的袖囊,居然会出自这个年仅25岁的汪正阳之手?
李长靖吃不惯西餐,只吃了一点就不要了。倒是徐怀柔吃得很有味道,还夸赞了几句那个厨师手艺不错。
徐大小姐对食物何其挑剔,她都说好,那应该就是真的好了,只是李长靖确实欣赏不来。
吃完饭后已经是晚八点多,汪正阳邀请众人一起去游泳,李长靖自然不会去,婉拒之;徐怀柔则直接无视掉,连回复都不给,只有杨依依和白天华兄妹去了。
“我总觉得这个承天府有问题。”徐怀柔倚在围栏,望着远处美丽得梦幻般的夜景,额的蝴蝶印记散发着幽幽的光。
李长靖嗯了一声,轻声道:“确实如此。从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了,这个地方隐藏着一丝令人反感的气息,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来。”
徐怀柔不由得有些烦躁,“等过几天那个人来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要拿到她手的佛珠。”
“要是人家不愿意给呢?”
“那就抢啊。”徐怀柔奇怪道:“你这么厉害,不会连个脱凡境的人都打不过吧?”
“哪有这么简单。”李长靖嗤笑一声,“次那个女人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我不管,反正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那三颗佛珠拿到手。”徐怀柔脸色冰冷,气愤道:“就因为当初我把自己的那颗佛珠交给了你,搞得我现在天天做噩梦,三颗佛珠到手之后,我至少得要两颗才行。”
李长靖摇了摇头,懒得跟她争辩,佛珠对于他来说,比性命还重要,他肯定不会让出去的。
等到白悦玲他们游泳回来,已经是九点多了,众人白天坐了一天车,多少还是有些累的,等汪正阳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房间,就各自进去睡了,杨依依也留了下来,就住在李长靖隔壁。
躺在床,李长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迷迷糊糊中,脑海里时而想起青檀的脸,但很快又变成了水儿,接着徐怀柔又出现在了面前,只是很模糊,时隐时现,忽近忽远。
突然间,脑海中徐怀柔的身影突然间裂开,化成了漫天碎片,李长靖大喊一声惊醒过来,怔了两秒钟,就听见正对面的房间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好像在喊他的名字。李长靖脸色一变,直接翻身下床,打开房门,直奔徐怀柔的房间。
不出所料,徐怀柔的房门虚掩着,李长靖将门一脚踹开,就发现徐怀柔跌倒在地,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抱住床头的柜子,而衣衫不整、脸色涨红的汪正阳正站在她身后,用力撕扯她的衣领。
李长靖勃然大怒,走前去,一脚扫在汪正阳的左腰,当场将他扫飞出去,“咚”一声撞在墙,发出了巨大的惨叫。
李长靖沉着脸来到床头,单膝跪地将徐怀柔扶起,发现她十分虚弱,满身是汗,沉声问道:“有没有事?”
徐怀柔摇了摇头,“还好你来得及时,饭菜里有药,我大意了。”
李长靖放下心来,扶着她在床坐好,却更加怒火中烧,几步来到墙根下的汪正阳面前,单手掐住他脖子,将他离地提起,然后开始一拳接一拳打在他身,直打得他胸口肋骨全断,口吐鲜血,整个胸膛都凹陷下去了,才被闻讯赶来的杨依依等人制止。
白悦玲还穿着睡衣,她弄清楚了事情缘由之后,发现李长靖眼中出现了浓郁的杀机,脸色隐隐有些扭曲,认识这么久以来,她还从来没有看过李长靖会发如此大的火,简直像一头暴走的狮子,尤其是那一身外放的惊人气势,吹拂得衣服猎猎作响,连白天华都忍不住脸变色,吃惊道:“才一年不见,长靖兄弟竟然,竟然已经到脱凡境了……”
白悦玲望着坐在床的徐怀柔,心中既酸又妒,想当初她被人绑架了,听她哥说,李长靖由头到尾都是一副平淡的模样,可是这个徐怀柔只是被欺负了一下……甚至可以说还没有被欺负到,李长靖却像疯了一样,那暴怒的样子,那在乎的表情,跟对待自己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直到此时此刻,白悦玲才终于死心,并且明白了一个道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投怀送抱的女人,可也正是因为李长靖有原则,才让她一直心心念念,不想放弃啊。
“李先生,你为何要下如此重的手?”杨依依喂汪正阳服下一颗化元丹,勉强止住他的伤势,这才对李长靖怒目而视。
李长靖将气势收回,冷笑道:“正因为看在你的面子,我才手下留情,否则他早就死了。”
汪正阳的实力比较低,只有还真三阶,李长靖想要杀死他,简直不要太简单。
杨依依无话可说,毕竟是汪正阳想要行歹事在先,如此禽兽行径,简直猪狗不如,没有被打死确实已经值得高兴了。
半个小时之后,申屠南闻讯赶来,了解前因后果之后,一阵跺脚叹息,责怪道:“师弟你怎的如此糊涂,为兄早就劝过你收敛一些,不要太过放纵自己,闹出这样的事来,你以后还怎么服众,怎么接手师傅交给你的偌大家业!?”
汪正阳身受重伤,已经说不了话,但是目光十分怨恨,死死盯着申屠南,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可是申屠南却像看不见似的,对李长靖和徐怀柔说:“对不起两位,这件事是我师弟有错在先,我代他给你们道歉,不过既然他已经受了重伤,也算被惩罚过了,不如就此揭过怎么样?”
李长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徐怀柔。
徐怀柔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已经恢复不少,她点头道:“行,这件事就这么算吧,但是不要传出去,就当是给我和你们承天府都留一点面子。”
“多谢。”申屠南拱了拱手,对杨依依叹气道:“小师妹,扶你二师兄回房吧,我等下再派药师过来。至于师傅出关会如何处理,就不是我可以管的了。”
杨依依应了一声,扶着汪正阳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等到申屠南去请药师,白天华兄妹也回房休息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徐怀柔和李长靖两个人。
“你发现没有,不光是我,那个汪正阳也被下药了,”徐怀柔眯起眼,脸色十分冰冷。
李长靖点了点头,“正因为他被下药了,身不由己,所以我才没有将他当场打死。”
“但是既然犯了错,那就必须接受惩罚,区别只在于轻重与否而已。”
徐怀柔哼了一声,望着他,“我刚才喊的那么小声,你怎么就听到了,难道你一直在留意本小姐?”
“少给我自作多情。”李长靖一阵烦躁,从袖囊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从中倒了颗黄色的药丸递过去,“这是解毒丸,是陆离给我的,只有一颗,吃了你很快就能恢复力气。”
徐怀柔接过药丸,用两根修长手指捏着,放在唇轻轻吮了一下,皱眉道:“怎么味道怪怪的,你不会是骗我的吧,这丹药肯定有毒!”
“不可能,五彩镇的镇民就是吃的这种解毒丸,连天蟾的毒都能解呢。”李长靖当然不相信陆离会骗他。
“不信你自己试。”徐怀柔沉着脸,用元力将丹药一分为二,放在手心递了过去。
“试试就试试。”李长靖将其中一半丹药拿过来,放进嘴里,奇怪道:“这不是很香吗,半点异味都没有,入口就化了。”
徐怀柔将剩下的半颗丹药服下,意味深长道:“你确定很香?”
“是啊,很浓的药香味。”
“难道不是本小姐口水的香味?”徐怀柔眨了眨眼睛。
李长靖脸色一变,这才想起丹药刚才被徐怀柔吮过,顿时气愤不已,“你……你真是无聊至极!”
徐怀柔恶作剧成功,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心情总算变好了一些。她伸了个懒腰,打呵欠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本小姐的口水你吃得还少吗?”
李长靖心情大恶,转身欲走,可是徐怀柔喊住他,怒道:“你要哪去?”
“什么哪去,这都半夜了,当然回房睡觉啊。”
“我现在还使不力,为了本小姐的安危着想,你就在我房间睡。”
李长靖看了看她,发现她脸色确实很差,应该是解毒丸的效果还没有开始发挥,只好在旁边坐下,烦躁道:“你睡吧,我坐着就行。”
徐怀柔这才满意,踢掉靴子,钻进被窝睡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外面就传来了很多人的叫喊声,闹哄哄的,徐怀柔被惊醒之后,十分生气,穿戴好之后和李长靖一起下楼,发现别墅外面围满了人,粗略数数,不下三四十个,清一色的蓝色长衫,全是承天府的弟子。
申屠南、杨依依,还有白天华兄妹,都在人群中,而胸口缠着绷带的汪正阳,五花大绑地跪在地,连家里那四个保姆和西餐大厨都被叫了出来,在旁边战战兢兢地站着。
李长靖走去问过之后,才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申屠南觉得不能私下解决,必须得告知承天府所有人才行。
李长靖十分愤怒,申屠南昨晚才说好不把事情闹大,结果一早就大张旗鼓,岂不是出尔反尔?
“没事,本小姐并不在意。”徐怀柔担心李长靖又会动手,连忙拉住他,劝道:“又不是在大业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不重要。”
李长靖只得忍下来。
汪正阳得到有效治疗,伤势好了许多,只不过神情呆滞,好像受了极大刺激似的,跪在地一言不发。
周围承天府的弟子义愤填膺,有的建议将汪正阳逐出承天府,有的让他退掉首席锻造师的职位,还有的劝他识趣点自己离开,更有甚者索性让他将锻造袖囊的方法背诵出来,这是杨家的专利,身有污点的人不配拥有。
只有杨依依在替汪正阳求情,说她二师兄不可能做出那种歹事,其中有很多蹊跷的地方,应该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就在众人讨论不休的时候,汪正阳突然脸色大变,跌倒在地打起滚来,大喊大叫,并且将绳子都给挣断了,周围的弟子纷纷来摁住他,可是汪正阳力气十分巨大,寻常人根本制不住他,李长靖担心这人会伤及无辜,连忙走去帮忙。
结果他刚抓住汪正阳的手,后者冷不丁地往他手中塞了一张纸条,这才软软跌倒在地,被其他人重新用绳子绑住。
李长靖有些惊讶,走到旁边,背对着众人,将手中的纸条打开。
只见面用十分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救我,佛珠在我手。